1975年9月20日，《延安通讯》头版头条刊登通讯《取火记——延川县人民大办沼气见闻》，详细介绍了陕北梁家河村的“沼气革命”。1974年，年轻的梁家河大队党支部书记习近平同志带领当地群众建成了陕西第一口沼气池，一举打破“沼气不过秦岭”的谬言，轰动了整个延川县。

这篇《取火记》的作者，正是曹谷溪。

湖北日报全媒记者 文新

2025年1月，由曹谷溪编著的《有溪自北 起于高原——曹谷溪和路遥、史铁生的故事》由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这部饱含深情的著作，通过大量未刊书信、文章及珍贵图片，首次集中还原了曹谷溪与路遥、史铁生两位文学大家的交往历程，为读者呈现了一段段跨越时空的精神共鸣，也为当代文学研究提供了宝贵的一手文献。

全书分为《山花情缘》《铁生往事》《我的大学》《皓月华章》《苍穹大地》五章，从文人墨客、知青亲友的多视角下，全方位地还原了曹谷溪与路遥、史铁生的交往历程与精神世界，也展现了曹谷溪“成就他人即是点亮自我”的人生境界。在浮躁的当下，这部著作不仅让我们重温了文学的纯粹与力量，更让我们看到了友谊的珍贵、坚守的价值。

半世知己

为路遥争取通讯员学习班资格

曹谷溪与路遥的23年友谊，堪称文坛一段佳话。两人的相识相知，始于那个特殊的年代。早年间，曹谷溪已是参加过“文代会”、受到周恩来总理接见的“文学前辈”，而路遥则是18岁的县委会副主任（相当于副县长）。十年“文革”过后，当怀揣文学梦想的路遥鼓起勇气找到曹谷溪时，曹谷溪力排众议，为路遥争取到县通讯组“农村通讯学习班”学员的身份，让其每月能获得18.5元的误工补贴，得以安心投身文学创作。

此后的日子里，两人合睡一个炕、合用一张办公桌、下乡采访合骑一辆自行车，结下了生死相依的情谊。路遥早期的诗歌多是与曹谷溪合作的结晶，1984年《路遥小说选》还差3000册达到开印数，曹谷溪自掏腰包买下，还拜托外甥推三轮车走街串巷售卖。曹谷溪被路遥视作“恩人”，而这份情谊也贯穿了路遥的一生——一张两人青年时代的合影，陪伴路遥走过了生命最后的73天，成为他弥留之际的精神慰藉。

1992年路遥逝世后，为完成其遗愿，曹谷溪多方奔走，终于在1995年将路遥的骨灰从西安迁至延安大学文汇山安葬，让这位黄土高原的儿子魂归故土。

精神共鸣

背着史铁生到壶口瀑布

如果说曹谷溪与路遥的友谊是朝夕相处的陪伴，那么他与史铁生的交往则是精神层面的契合。两人的初识颇具戏剧性：当年曹谷溪在县委调查组工作，考察北京插队知青孙立哲的合作医疗站，史铁生作为旁观者始终默默伫立，“从不搭讪……腼腆得像一个大姑娘”，这是史铁生给曹谷溪的第一印象。彼时的史铁生，仅是曹谷溪创办的《山花》杂志的普通读者。

这份未曾言说的善意，让两位文人日后的交往愈发深厚。多年后，史铁生随北京市作协访问团重返延川，曹谷溪陪同他回到当年插队的关家庄，乡亲们用陕北最高礼仪热情款待。在前往黄河壶口瀑布时，因汽车无法直达河畔，40多岁的曹谷溪二话不说，将史铁生从轮椅上背起，一步步爬到观景最佳位置。那一刻，史铁生难掩激动，“像小孩一样挥动着双手，呐喊‘黄河，黄河，我的黄河！’”这一幕成为两人友谊中最鲜活的印记。

2011年1月，史铁生去世4天后，同时也是史铁生虚岁60岁华诞，上千人从世界各地赶来北京参加“与铁生最后的聚会”。曹谷溪也千里迢迢从延安带去清平川的黄土，为老友送行。他还提议在延安仙鹤岭“名人文华苑”安放史铁生的铜像“微笑的轮椅”。当雕像塑成的那一刻，这位坚毅的陕北汉子热泪盈眶。虽日常交往不算频繁，但曹谷溪能精准理解史铁生作品中蕴含的灵性与神性，这份跨越距离的精神共鸣，在书中被描绘得淋漓尽致。

山花灼灼

县级文艺小报成全国文学园地

著作中也勾勒出了“延川山花”这一独特的文艺现象。1972年，曹谷溪在陕西延川创办了县级文艺小报《山花》，谁也未曾想到，这朵黄土高原上的“小花”茁壮成长，有着坚韧的生命力，至今仍盛开在黄土地上。正如《文艺报》曾评价的：“这朵小花成为当地文化和文学的重要象征。”

《山花》就像一座“文艺苗圃”，向全国输送了以路遥、曹谷溪、陶正、梅绍静、海波等为代表的“山花作家群”，让延川这个陕北小县当之无愧地成为我国罕见的“作家县”。著名作家海波曾说：“陕北在历史上可以说是半开化地区，文化底子薄弱。……真正对这个地区文化有划时代影响的是两件大事：一是毛主席在延安十三年；二是北京知识青年插队。”《山花》的创办与发展，正是这两股力量交融的结晶。

2015年，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两会期间与上海籍人大代表曹可凡交谈时曾提及：“我和路遥很熟，当年住过一个窑洞。路遥和谷溪办《山花》的时候，还只写诗歌，不写小说。”这段往事，凸显了《山花》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的特殊意义。

贯穿全书的，还有曹谷溪坚守一生的“老枣树理论”：“陕北有句农谚‘栽枣树不如砍枣树’，砍倒一棵老枣树，在倒下的地方就会茂盛地生长出一大片嫩枣林。”生于1941年的曹谷溪，长期扎根基层，坚守“工农兵定弦我唱歌”的人生诺言，一辈子“营务了一茬叫‘文学’的庄稼”。在文学道路上，他就像一位辛勤的老农，悉心呵护每一棵破土而出的文学新苗。

除了扶持文学新人，曹谷溪更有着深邃的政治远见。在延川插队的北京知青、后任中国人民大学中共党史系教授的吴美华回忆，谷溪老师在给她的信中写道：“插过队（特别是延安），又上过大学的这一代知识青年，他们对中国与外国、历史与现实、上层与基层了解得非常深刻，而且比其他年龄知识层次的人最少偏见，会成为国家栋梁。”

有溪自北，起于高原，滋养万物，生生不息。曹谷溪就像这条源自陕北高原的溪流，以包容的胸怀、坚定的信念，滋润着文学的土壤，也照亮了无数人的心灵之路。

（图片均为本书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