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建生
秋冬交替时节的阳光,带着通透的明亮,瀑布般地倾泻下来,穿透我单薄的夹克,晒得身暖心也暖。
秋阳中,我们走出高楼林立的江城武汉,去长江北岸一个叫洲上的地方,观赏那片红高粱的海洋。
那一日的洲上,地阔天高,一马平川。风,从树梢掠过,摇落几片黄叶,野性十足地钻进衣袖,植物的气息一寸一寸地熨烫肌肤,清凉,清爽,很快传遍全身,那感觉胜似大暑节令喝下一勺莲子汤。
就是这个洲上,盛夏“千竿绿”,茫茫一派青纱帐;深秋“万穗红”,朦朦十里晚霞天。绛红色的高粱,犹如醉酒汉子的面庞,一脸英雄气概;犹如夕阳下天边的云彩,满身霓裳服装。那穗穗高粱,胜似鲜花朵朵,沉淀了岁月,释放出光芒。一穗高粱红,仿若一颗赤色的裸心,坦荡于天地之间,展示大自然鲜活的妩媚。
洲,源于水,成于泥沙。大洲守候大河,相伴长江。
很久很久以前,一众溪流发源于大别山深处,汇集之后,被人称之为举水。举水挣脱峡谷大沟的束缚,便野马奔腾,携带着山里的泥沙,扑向长江。所经之地,冲开河道,也淌出大小不等的一群湖泊,还有泥沙淤积的洲上。长江如龙,举水似蟒;日月星辰几经转换,洲上长出了绿色,漂染出人间烟火,画出了“窈窕淑女,在河之洲”的美好画图。
令人不甘的是,曾经的洲上空有美丽,年复一年地书写着籍籍无名的历史,尤其是没有给耕种者带来富裕。春季里,农家的人和牛,踏着露珠下湖,几声吆喝犁开冬季的冻土,接着播种施肥,面朝黄土背朝天地从早干到晚;秋收后,算盘一响,账本上记下的却尽是垂头丧气的叹息。老人摇着头,说,这洲子就是个先天不足的娃娃,长不大!
然而,历史也有改写的时候,聪明的人找到支点就能撬动地球。新世纪,洲上的林姓农家出了个能干的后生,中学毕业便出外闯荡,十余载的摸爬滚打,成就他报效桑梓的一腔热血。他回到生他养他的洲上,放几串响鞭,被村民们簇拥进大路边的三层小楼,小楼门前挂着武汉市新洲区汪集街道洲上村的牌子。林家后生扛起了村党支部书记的重担。他和他的搭档一改祖辈“油—稻—稻”“小麦接茬棉花”的种植老套套,请来技术员,在地头设立专家工作站,异想天开地搞起了观光农业——地里种植高粱,稻田套养青蛙。高粱本是贫贱命,生命力顽强,还带着几分野性,与这洲上的风土人情一合再合。
三个六月三个冬,日子年复一年,洲上变成了今日的模样。
晌午,是红高粱的高光时刻,密密匝匝的籽实,在秋阳中晶莹剔透,像是被打磨过的珊瑚颗粒,堪称艺术精品。沉甸甸的穗子将高高的禾秆,压得弯下腰来。那姿态,绝对不是气馁与萎靡的表现,而是一种功成名就后的“卑谦”。绛红色的高粱穗低头直视脚下,犹如羔羊跪乳,向孕育它的大地虔诚致意,安静地聆听着大自然的风雨训导。
走进高粱地的游客络绎不绝,且多为衣着艳丽的“九儿”。“九儿”们叽叽喳喳地钻进“红纱帐”,捧起比狗尾巴还粗壮的穗子,搔首弄姿,也当一回摄影师镜头前的模特。洲上的当家人聪明绝顶,利用沟渠间隙搭建起临时观光栈道,还把电影《红高粱》场景搬上了舞台。兴许是景色撩人,也兴许是“走过汪集高粱地,从此人生更美丽”那句广告词挑逗力太强,少男少女们情不自禁地唱起了那句最为熟悉的歌词:“身边的那片田野啊,手边的枣花香……九儿我送你去远方。”
歌声揉进秋风,笑脸融进秋阳,游客们窃窃私语。站在地头的村支书小林听了,高揖双手,大声发出邀请,说道:“今秋红高粱,明春黄菜花,欢迎客官再来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