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日报全媒记者 陈春保

通讯员 喻杰 杜华 马国飞

清晨的大九湖，晨雾缭绕，鸟鸣声脆。

当蒋朝华赶到五号湖时，栈道上已站满观鸟客。

气温越来越低，在这里歇息的最后一批候鸟即将启程，南下飞越华中屋脊。

尽管秋冬以来，蒋朝华拍到不少“惊喜”，黄斑苇鳽、绿鹭、斑头雁、白琵鹭……他仍不想错过这年度最后一波“福利”。

蒋朝华是土生土长的神农架大九湖人。十几年前，他举家搬迁到坪阡古镇，办起民宿，闲暇之余爱上摄影。他说，自己要用镜头记录下大九湖的生态之变、生态之美。

人进，湖退，鸟遁

云间湿地，天上九湖。

“它是湖北的呼伦贝尔，梦中的香格里拉。”拥有完好的亚高山湿地生态系统，大九湖的美让人神往。

“唉，你们没见到它最好看的时候。”每次面对兴致勃勃的鸟友，蒋朝华仍忍不住一声叹息。他会执意带初相识的鸟友去四号湖附近看长满青苔的大树，他告诉他们：“这样的大树在大九湖曾经到处都是。”

作为一名70后，蒋朝华也没见过父辈描述的“大树抱不拢，草甸望不穿，鸟群阵阵飞”的美景。

半个多世纪来，人与湖、人与树、人与草的博弈，已重塑了这里的一切。

因交通闭塞的缘故，大九湖第一次大开发是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大九湖人挺进湿地，挖河渠、建草场、养鹿、喂羊……短短六七年时间，近7万亩湿地、草地及灌木林变成了耕地。

紧随其后，人们又把目光转向山上的原始森林。油锯的轰鸣声中，参天大树成片倒下。

资料显示，从1993年到2000年，大九湖累计向全国输送商品木材60万立方米。“那时候每天有五六十车的木头往外运，现在想一想都让人心痛。”曾在大九湖木材检查站工作的黎宏林回忆说。

本世纪初，当“天然林资源保护工程”叫停无节制采伐时，大九湖“能砍的树差不多砍光了”，7年时间森林覆盖率下降了近20个百分点。

丢下斧头，人们再次向湿地进军，围湖造田，引水出山，建起万亩高山反季节蔬菜基地。“有一次，我把3亩地萝卜运到红坪冷库，卖了6000元，高兴得一夜没睡着。”大九湖绿聚山庄老板陈绍银是当时的种菜大户。

人们步步紧逼，沉浸在征服的喜悦之中。殊不知，大自然的反噬早已悄悄开始。

地下水位下降，泥炭藓大面积死亡，湿地变成了沼泽；“旱不枯水不涝”的大九湖变得喜怒无常；河湖里的鱼虾少了，蚊虫多了……

鸟儿对环境的感知最敏感。先是本地鸟纷纷飞走了，很快南北迁飞的候鸟也不再在这里停留。

人退，湖进，鸟回

“让湖泊腾地，让湖水让路”，人对湖的征服持续了20多年，最终没有赢家。

大九湖元气大伤。资料显示，当时大九湖森林覆盖率下降至65%；生物多样性指数持续下降，大九湖能观测记录到的鸟种仅28种。

人们也尝到苦果。“土地不再养人。”陈绍银说，由于环境污染，病虫害越来越严重，“地里白菜长了‘小果果’（肿瘤），萝卜黑了心。萝卜倒到河里，土鱼都毒死了。”

人与湖、人与鸟的命运转折发生在2006年。这一年，大九湖成为全国第四个国家级湿地公园。

政府一声令下：严禁在大九湖种菜、放牧！

在湖区，人们自发地拆除围湖堤坝，退田还湖、还湿；在山上，人们拆掉围栏，退耕还林、还草……

没多久，大九湖湿地重焕生机，水面恢复到上千公顷，高山平湖，鱼跃鸟翔，一派秀美景象。

游客来了，正为收入发愁的大九湖人办起民宿、农家乐，外地投资客也纷纷涌入。“高峰时，大大小小民宿酒店有二三十家。”蒋朝华一家是大九湖最早一批民宿经营者，当时一年有十几万元收入。

生态压力接踵而至。地处盆地，没外来河流补水，也没河流排水，大九湖自我净化能力有限。短期内，激增的游客、酒店、民宿，让大九湖不堪重负，湖水一度恶化为三类水质。

再退，把大九湖真正还给自然！2012年，省委省政府在大九湖召开现场办公会，决定将大九湖400多户1400多人整体搬迁至坪阡古镇。

“我们保住了大九湖，就为后代子孙保住了‘金饭碗’。”蒋朝华一家率先在搬迁协议上按下手印，告别了几代人生活的家园。

湿地保护人员进驻湖区。对大九湖进行封闭管理，禁止一切经营活动；启动湿地修复工程，尝试人工培育泥炭藓；建设总面积7万多平方米的鸟类栖息岛……

大九湖正在长大，常年水体面积达到1.15平方公里，10年间增长近一倍。

鸟儿飞回来了。52种、136种、167种、304种……大九湖鸟种记录不断刷新。

“生态好不好，鸟儿最清楚。”神农架国家公园科学院工程师马国飞介绍，良好的生态环境，让大九湖成为鸟类天堂，目前我国六大鸟类生态类群在这里都有分布。

人护湖，湖养人，人湖鸟共生

12年前，搬离大九湖时，蒋朝华的内心是忐忑的，不单是故土难离，还有未来生活的不确定性。

如今，蒋朝华生活踏实且知足。夫妇俩打理的民宿有十几个房间，每年避暑旺季忙上两个月，轻轻松松就有十来万元收入；儿子大学毕业后，执意回到坪阡古镇，在旅游换乘中心上班，一年收入也有六七万元。

像蒋朝华这样一家吃上旅游饭的，在大九湖400多名搬迁户中超过了半数。

当地的一组旅游数据可以印证：大九湖年接待游客量突破60万人次，“夏季高峰时每天有上万人”；民宿酒店从最初二三十家发展到500多家，床位1.2万张。

美丽的大九湖，让人们吃上了“旅游饭”。坚信“好生态能当饭吃”，大九湖人自发地成为“护湖人”。

每次去大九湖，蒋朝华都会随身带一个袋子，随手捡拾游客遗落的矿泉水瓶、包装袋等。他说，这些白色垃圾对湿地湖泊危害大，“丁点儿留不得”。遇到拍鸟爱好者，他会主动上去当“鸟导”。他能够准确识别30多种鸟，说起它们的习性如数家珍。他会向游客讲述大九湖的传说，科普泥炭藓的秘密。在他看来，人们对大九湖了解越多，爱得就会越深。

护湖后，大九湖人主动改变了自己的生产生活方式，“不烧柴，不烧油，不烧气”，建成湖北首个全电绿色景区。

爱湖，大九湖人对外来的游客也不含糊。今年国庆节，大九湖碳积分兑换超市开张，引导游客绿色畅游、低碳消费。

湖养人，人护湖，在人与湖和谐互动中，大九湖也升华了人与鸟的关系。

在大九湖人眼中，“每只鸟儿都是风景，都是这片湿地的主人，人与鸟有同一个家。”

近年来，大九湖新发现记录鸟种不断刷新。“一方面生态越来越好，鸟的种群在不断扩大；另一方面爱鸟、懂鸟的人越来越多，观测记录的水平提高了。”神农架发改委副主任喻杰解释说。

大九湖，人湖鸟和谐共生的画卷正徐徐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