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关翠琼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妙兮愁予”,记忆里的《九歌》是屈原的诗赋,此刻阅读的是作家林彦创作的长篇儿童文学小说《九歌》。沉淀二十载,浅吟少年事,小说内容看似与楚辞无关,在我看来,却有《山鬼》的清秀俊逸,《河伯》的明快轻盈,《国殇》的沉郁厚重。
小说《九歌》的结构新奇特别,共九章,每章开篇是少年阿黎写的一首诗歌,主体部分则是用故事来解说诗歌里的意象,通过54个故事串起全篇,书写了江南栖镇的一个特殊家庭(数学家沈自强夫妇收养了一群孤儿)的悲欢离合。小说写了五个少年的成长,又像独立成篇的散文,描绘了江南的风土人情和时代风貌,展示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少年视角下的社会全景图。
这本书写出了江南水乡的诗意美。《九歌》里的文字凝练优美,韵味悠长。例如第五章《天井》有一段是这样的:“晴朗的夜晚,从天井往上看,如果没有月亮,偶尔能见到银河。一道星云汇成的河汉,倒悬着,从东北向南横贯天穹。夏夜,这条河是银紫色的,气象奔涌,光斑四溅。入秋,水瘦了,河汉也变淡了,是鱼肚白。”读这一段,我在书上连打三个惊叹号!好一条头顶流淌的银河!好一个“气象奔涌,光斑四溅”!这种诗意不仅来自自然美,更是映衬孩子们美丽善良的精神世界。栖镇孤儿三和尚被叶阿姨收养后,他和阿黎在天井下看星星,听阿黎聊数学和爸爸的故事,从小说的结尾看,恰恰是三和尚的恶作剧让保育堂毁于火灾,导致阿黎的爸爸蒙冤入狱,头顶“光斑四溅”的银河常让三和尚陷入沉思和忏悔中。《九歌》的诗意,是少年的梦想,是家庭的温情,是反省后的责任与担当。
类似诗意描写在书中随处可见。第七章《竹篱》叙述了茶厂的门卫温老秤和一群孩子的纠葛。温老秤因为家庭旧怨对待五岁的碎米从驱赶到怜悯、救助,他中风瘫痪之后,二月、三和尚与碎米这些孩子来照顾温老秤,在他的门口安了一盏橘黄色的灯。灯一亮,孩子们就过来帮忙。“夏日的傍晚或者午后的细雨里,灯光一眨,一条寂静的老街蓦然惊醒,沉寂在河水里的木楼荡漾起来,晃出一道蔷薇色的倒影。很快,一串打赤脚和拖木屐的足音,活泼泼地,回响在小巷的深处。”声、色、光、影、动、静,构成了一幅充满诗意的文艺电影的温馨画面。
这本书刻画了人物的童趣与鲜活。英国小说家福斯特认为,情节是一个个事件之间的因果关系,其本质就是冲突,是主人公与来自社会、自然和内心的反作用力进行对抗。《九歌》中有因果关系的事件很多,最精彩的要数塑造了二月、四月、七月、阿黎和三和尚这些孩子性格的几个重要情节,或者说冲突事件。这些情节不像是作者设计出来的,而像是那些特定的人在特定的场景中自然而然发展出来的,但不乏悬念、冲突与反转,很有趣味性。
作者林彦曾说,儿童文学的叙述方式看上去简单明快,素面朝天,实则是光华内敛,有反复揣摩的精致,有话里有话的张力,有童书语言特有的灵动和俏皮。在《九歌》这部小说里,很容易看到孩子的“灵动和俏皮”,看到叙述中“反复揣摩的精致”和“话里有话的张力”,看到二月的温婉坚韧、四月的冰雪聪明、七月的活泼调皮、阿黎的体弱和早慧。
让我印象最深的还是三和尚这个人物。三和尚从小就失去母爱,小小年纪就混迹街头,有眼色,会赚钱,讲义气,经常帮小伙伴摆平各种麻烦,替小伙伴挨一顿打,为交不上学费的同学垫钱,看上去很有带头老大的样子,这个人物又有孩子的莽撞和顽皮,他会玩心眼报复让自己不爽的人,诸如往澡堂水池里扔死老鼠,用弹弓打破温老秤的灯泡等,甚至烧毁保育堂的大火都是他往沈老师的行李里扔烟头导致的。这场大火也让三和尚变成了孤儿,阿黎全家觉得对不起三和尚,而三和尚却暗暗下决心要重建保育堂,成长中的错误由此成为三和尚生命里最有教益的一课。
这本书写出了时空体与民族性。前苏联著名文艺理论家巴赫金将文学时空体定义为“在文学中艺术地体现出的时空关系的内在关联”,通过文学形象可以把握历史现实。文学评论家李敬泽也认为,儿童文学“从来就不仅仅是‘文学’,它体现着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最深刻、最基本的价值取向和文化关切”。
《九歌》的故事发生在改革开放初期的江南小镇,栖镇的生活习俗、思想观念和地方特产具有很强的历史性、地域性和民族性,反映了历史的变迁和人们的价值观。比方说阿黎和爸爸经常去双塔喂鸽子。这两座塔早在宋神宗元丰年间就建成,民国年间徽商在此创立了“双塔”牌黄酒,酒坊门口还有一个极具特色的茶食店,卖云片糕、桃酥和京果,还有酒酿粑粑。这些历史和地域性的描写,让小说具有了一份悠久历史的厚重感和日常烟火的亲切感。类似带有明显的时空性和民族性的细节还有很多,比如江南一带中元节燃河灯、放焰口、听昆曲的情景,眉清目秀的二月采薇、在街上叫卖荠菜马兰头、哼唱中国经典民歌《茉莉花》的情景等。
静心阅读林彦作品,内心充满喜悦与温情,呼吸都变得舒缓而平静。他在儿童世界里映射出的真实的苦难、无奈与悲凉,因为那些天真和欢快,也变成酸中带甜,凉中有暖,像安徒生童话一样,带给世界新的信仰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