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古胜红

湖北是千湖之省、鱼米之乡，也是生态大省、林业大省，尤其在鄂西的恩施、宜昌和神农架等地，森林覆盖率很高，看到的会是完全不同于江汉平原和鄂东丘陵的景观——森林与峡谷、大坝、高山相依相生，与经济、民俗、文旅完美融合，描绘出鄂西独特的生态画卷。

鄂西大地，四季皆景，但如果是来看鄂西的森林，最好在盛夏或初秋坐高铁过来自驾游，车窗外绿水青山随着风驰电掣的列车快速移动，一幅水墨丹青徐徐展开，群山万壑的雄姿和大江奔流的壮阔都会尽收眼底。

恩施的森林，是与峡谷共生共荣的生命体。站在恩施大峡谷的观景台上，脚下是深不见底的云龙地缝，两侧是陡峭的悬崖，而悬崖之上，便是郁郁葱葱的森林。那些森林完全是从峡谷的裂缝中生长出来的，树根紧紧抓住岩石的缝隙，枝干扭曲着向上伸展，任凭风吹雨打，它们始终屹立不倒，仿佛在诉说着与峡谷相依为命的传奇。森林在这里不是装饰，而是峡谷的灵魂。试想如果没有这赏心悦目的绿色加持，只剩下赤裸裸的陡峭绝壁，大峡谷恐怕真要失色不少。沿着栈道下行，来到地缝底部，抬头仰望，只见一线天空被两侧的森林切割成细长的碧绿丝带，清新明快的绿意向天边延伸，在视野的尽头和蓝天白云融为一体。远山如黛，青翠欲滴，满目葱茏中藏着恩施最迷人的美，真是一山一水皆画卷，一草一木皆风景，古人笔下的“山泼黛，水挼蓝，翠相搀”，与此情此景完全吻合。

但恩施的森林，在我看来最大的特色是林下经济，当地的人们让漫山遍野的绿变成了致富的“聚宝盆”。在宣恩黄坪村的群山密林之间，美味的黄金梨已经有20多年的种植历史，近几年又陆续举办了备受欢迎的梨花节、黄金梨采摘节等活动，让果园经济充满“梨花院落溶溶月”的浓浓诗意。在伍家台贡茶园，一排排整齐的茶树沿着山势盘旋蔓延，将整座山装饰得如同荡漾碧波中的一枚枚巨大青螺。这一望无际的梨园和茶园，和周围的连绵青山、重重树影形成最佳组合，不仅是宝贵的经济资源，也是一个让人轻松自在的憩园。茶园采用传统的生态种植方式，不施化肥农药，完全依靠森林系统的自然循环。这种“林茶共生”的模式，既保护了森林生态，又生产出了高品质的有机茶叶。生活在这里的土家族世代与青山密林相伴，他们的生产生活都打上了森林的烙印，土家族文化里蕴含着大量的森林元素：土家吊脚楼依山而建，充分利用森林资源；土家摆手舞的许多舞姿和节奏，就是在展现林间狩猎场景和模拟飞禽走兽的动作；腊肉、野菜、菌汤等饮食，也都深深植根于森林生态系统。

宜昌的森林，则和美丽的三峡和雄伟的三峡大坝相映成趣，彰显着巴山楚水的刚劲之美。从高处俯瞰，宜昌是一座被青翠包裹着的城市。因为有了好山好水的滋养，这里的植物生长得无比丰盈，每一棵树都枝繁叶茂，每一片林都高大葱郁。万里长江穿城而过，澄江似练、清波粼粼，江畔密密匝匝地长满了紫薇树、中山杉和高槐垂柳，让“城在林中、林在城中”有了真实写照。要是遇上下些蒙蒙细雨，林间云雾升腾、翻涌，整片远山似乎都飘在天空，呈现出自然生态的无限风光与无穷魅力。近处是高楼鳞次栉比、车水马龙繁华热闹的城市，出城就是翠峰如簇、绿阴千里，每一寸绿意都是绽放着的生机与活力。宜昌的森林，承担着保护长江上游的生态环境并为三峡工程提供生态支持的特殊使命，与大坝和延绵高山共同构成了壮阔的工业与自然交响曲。登上三峡大坝坝顶欣赏绿色宜昌，感受到的是视觉与心灵的双重震撼。脚底是巍峨的水利工程，眼前是壮美的三峡画廊，身后是连绵起伏、冠盖成荫的山脉，心中是李白“轻舟已过万重山”的诗意，让人忍不住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与人类文明的巧夺天工。这种强烈的对比，恰恰体现了宜昌森林的独特魅力——绿意盎然的森林早已不再是远离人类活动的原始荒野，而是与现代工业文明和谐共存的生态屏障。

宜昌的森林并非一味刚劲，在自然与人文的交织中处处流露出巴风楚韵的无限柔美。时隔多年，我再次回到宜昌这座我生活过十多年的城市，把目光集中在城外森林的时候，猛然发现家乡的山水是能生金的，而自己梦寐以求的岁月静好，只不过是这绿水青山的日常。徜徉在宜昌的森林中，会不经意与那厚重的历史和深邃的文化撞个满怀，正是这清秀的山、灵动的水孕育了历史上被后人铭记的那许多举世无双的才子佳人。藏在秭归大山里的村镇，群山环绕，万木葱茏。这个走出了那位写下《离骚》《橘颂》等传世名篇的绝世才子的神仙秘境，藏着最治愈的夏天和最诗意的秋景。沿着兴山茂林修竹掩映的公路前行，脑海中那个“明眸皓齿映秋霜”的绝美女子的名字挥之不去，路旁的香溪仍然清澈见底、流水潺潺，传说是当年昭君浣洗衣服的地方，溪水三面半绕着一峰青山，山水之间树木品种多样，老林与新枝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绿幕，天光似乎将整片森林的绿都揉进了馨香的溪水之中，清风拂过，草木尽显温柔与灵秀，溪流清风中似乎仍流淌着那跨越千年的回响。宜昌的森林，是活态的文化遗产，是人类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典范，时时展示着刚柔并济的美。

神秘的神农架，曾因为野人的传说而引起无数人的关注和好奇，这里整个区域的森林覆盖率超过了百分之九十五，被誉为北纬三十一度的绿色奇迹。神农架的森林，是鄂西最接近“荒野”概念的存在，人类活动的影响被降到了最低，生态系统保持着最原始的状态——参天的古木遮天蔽日，厚厚的落叶层铺满地面，清澈的溪流在岩石间蜿蜒，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植物的清香，偶尔传来的鸟鸣和兽吼，提醒着我们所闯入的是一个生机勃勃的野生世界。深入到林区，就能亲眼目睹这个巨大的绿色宝库里生物的多样性——珙桐、水杉、红豆杉等珍稀植物随处可见。打卡完最有标志性的神农坛，一定要看看不远处的千年古树，感受“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杉王风貌。不远处的神农谷，景色更是美到极致，山谷间萦绕的云雾、山顶明媚的晴空、山坡上如茵的绿草、远处茂密的森林、林间奔流的小溪，在阳光下格外的绚丽夺目、如梦似幻。登上神龙顶的瞭望塔举目四望，最能体会到何为华中第一峰的雄浑气魄，投入视野的森林不是单一的绿色，而是由无数层次感分明的翠色叠加而成，那深绿的是千年古木的树冠，浅绿的是新生的灌木丛，墨绿的是幽深的山谷，翠绿的是溪流旁的草甸。在海拔较高的金猴岭，那光影斑驳的原始森林最为震撼，虬枝盘旋的参天古木充满着野性的浪漫与唯美，横柯上蔽、在昼犹昏，疏条交映、有时见日，恍若身临神话世界。神农架的茫茫林海，如同丹青高手着意泼洒的调色盘，处处皆诗情，步步有画意，美得令人窒息。

在原始森林里，野人可能只是传说，但金丝猴却是容易看到的，它们成群结队地在树梢间嬉戏、跳跃、欢鸣，是那么地自由和快乐。通过国家公园信息化管理系统的摄像头可以看到，云豹、黑熊、黄喉貂、小灵猫的足迹不时会出现在林间小径上。神农架的森林，是许多珍稀物种的最后庇护所，我们人类置身其间也能获得最舒适、最惬意的感受。密林深处时时都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同行的朋友告诉我，清晨在住处周围的林中散步时，一不小心就邂逅了美丽的野生梅花鹿。在林区没有空气污染，负氧离子可以达到惊人的16万，是城市里的数十倍，是一个让人担心会醉氧的天然氧吧，随便走走都是在洗肺、正常呼吸就是在养生。林区宜人的气候让人流连忘返，即便盛夏也会清凉如秋，晚上睡觉必须盖上薄被。在盛夏夜深人静时，我信步走到住处的院子中，此时月明中宵，夜凉如水，路边草丛中点点流萤时隐时现，我尽情地享受大自然的宁静与清新，贪婪地享受着那份远离尘世喧嚣、独自逍遥自在的快乐，久久不忍睡去，生出了东坡居士那“只恐夜深花睡去”的诗意感慨。

鄂西的森林是多元价值的综合体，蕴含着容易被忽视的静谧与美丽。在恩施，它们是峡谷的灵魂，是林下经济的源泉，是民族文化的载体；在宜昌，它们是大坝的屏障，是工业文明的伙伴，是城市生态的基石；在神农架，它们是野生动物的家园，是原始生态的博物馆，是人类精神的圣地。这些森林共同构成了鄂西的绿色脊梁，支撑着这片土地上的生命网络。

驱车穿行鄂西森林，最直观的感受和最大的享受就是“人在车上坐，车在画中游”，仿佛跌入了绿意编织的梦境，顿生一种水墨丹青活了的错觉。走进鄂西的森林，就是奔赴一场田园山水梦。鄂西的森林不是孤立的景观，而是与地质、水文、人文紧密相连的生态系统，它们见证了人类与自然的亲密无间，也昭示着未来可持续发展的美好前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