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晖
舒飞廉小说集《团圆酒》,以云梦泽澴河边乡村的人和事为叙事核心。集录了《冕》《盗锅黑》《广长舌》《温泉镇》《团圆酒》等6个故事。作者出生于云梦泽,大学毕业后进入城市工作,云梦泽是作者融水气、云气、梦气、地气、夜气、巫气于一体的精神道场。他每年如候鸟般返回澴河村湾生活数月,扎根泥土,把云梦泽中的声音、气味、动作、语言、民俗、民谣、方言俚语等自然流淌到纸上,延续了沈从文、汪曾祺一脉抒情乡土的传统。方言学、民俗学、历史学、地理学在书中都有体现。
书中方言俚语、民俗民谣民谚,如深埋地下的陶片,比比皆是,置于字里行间,自然而不露痕迹。如方言俚语“蔫头耷脑”的垂丧、“苕头日脑”的憨态、“巴心巴肝巴肺”的真诚、“半铫子”的不通事理,以及“眼泪巴沙、弟兄伙里、妯娌伙里、乌漆麻黑、短阳寿、几篾片、不服周、一马带十耙、男将、女将”等;民俗喊魂、烧野纸,讨百家米、煮百家饭吃等;民谣民谚“黄陂到孝感——县(现)过县(现)”“狗子进厕所——文(闻)进文(闻)出”“给一点颜色就开染行”等,耳畔仿佛已听到乡音。乡情乡愁帮助小说更具亲和力,这大概是《团圆酒》对读者黏性很强的原因之一吧?
文中团圆酒彩词、撒帐彩词、类似亡人去世哭灵等地方特色的“词”,也是本书的另一亮点。如“象牙床上朝阳镜,朝阳镜里送子娘。送子又送女,富贵寿又长,送个五男加二女,七子团圆在中央。第四碗噜,是藕夹啊,藕夹生得空啊,生的儿子占朝中。第五碗噜,圆子坨啊,圆子生得团噜,生的儿子中状元。”(《团圆酒彩词》)“魂兮归来,魂兮归来!将为魂兮归天界,天上浮云扫不开。将为魂兮归地界,地下幽灵谁与偕。将为魂兮归山界,山上怪石多歪斜。将为魂兮归海界,海水茫茫无涯涘。魂兮归来,魂兮归来!满堂儿女哭哀哀。”(《解冤结词》)这样鲜活的原生态语言,构建起独特的叙事语法。让那些被现代性话语遮蔽的声音,实则是非物质文化的活态遗存,在文字里散发出泥土的芬芳。
云梦泽,特别是澴河、蔺家台子的山水、草木虫鱼、飞禽走兽,是作者乡愁情怀寄托的原点。作者将亲历或亲闻之事记录下来,使读者得以了解、回味已逝去的那个年代,寄怀深远,韵味悠远,有历史的沧桑,也有心灵的寄托。
城市化浪潮中农村劳动力流失、土地撂荒等现实,作者以对话的形式写出,亦是对农耕文明的叩问。“村已经变成一个长草的桃花源了!房子被扒掉了,地基上长出一块一块的白茅,高高矮矮没有修剪过的树散落在四处。从前家门口的七棵枫杨树站在中间,大得不像个样子。从前一斩齐的巷子,没了;成群的鸡鸭,没了;冲出来咬我这个小跛子的黑狗白狗,没了;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啥的老人孩子,没了。”(《团圆酒》)“乡下孩子变少了,就像猪没了,鸡子鸭子也没几只,都薅不成阵……”(《团圆酒》)
归乡的学群、学军等人,在都市漂泊生活后回到宁静的故土,寻得安憩;离乡的杨二嫂,背负金安的苦涩情意离开家乡。守土的,离乡的,去的去,来的来,小村面貌全已改。除了几个主要人物,作者还关注算命盲人夏云堂、庵堂尼姑妙静等生活中边缘人的喜怒哀乐。
在农村,所有的酒席背后终归是有一种象征圆满的仪式隐藏着。
文章的笔触超越地域性书写,抵达哲学层面的深思。《团圆酒》中道士金元“世上哪有解不开的冤,解不开的结”的偈语,结尾处“我们在宇宙的神荒里活着,无论有与冇,正在溯流而上,慢慢抵达它的源头”的冥思,既是对“魂兮归来”招魂传统的现代回应,也是对人与自然关系的终极追问。
很喜欢飞廉写下的这么一句话:所谓故乡,就是收人与埋人的地方,一个人自故乡出生,就再也不会离去,我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