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0月03日

于史卷深处听风,照见当代人心

历史写作对谈录

主题对谈会现场。(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湖北日报全媒记者 文俊 唐雪舟 通讯员 孙琳 王乃竹

九月的江城,秋光漫过长江岸线,也漫进了一场关于历史与文学的深度对话里。

9月21日,长江文化艺术季“书香长江”阅读周的核心活动之一“历史写作:传统、现实与新变”主题对谈会在武汉举行。

湖北省作协主席李修文、副主席蔡家园与作家南飞雁、吕峥、郑小悠围席而坐,指尖拂过史页的褶皱,目光却始终望向当代,在史实与虚构的交界,探寻历史写作的当代价值与美学新声。

史笔如椽

在虚实之间铺展时代长卷

历史写作从来不是简单的时光复刻,而是作家以心灵为笔,在史实的经纬上,编织文学的肌理。三位作家的作品,恰如三扇通往过往的窗,透过窗,窥见窗内鲜活的历史图景。

南飞雁的《汴京听风录》,将镜头对准澶渊之盟后暗流涌动的北宋仁宗朝。皇城司的密探、辽国刺机局的细作、西夏翊卫司的暗线在汴京城中交织,让这座“富贵迷人眼”的都城成了危机四伏的谍战舞台。最令人称奇的是作者对历史人物的重塑:“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的柳永,化作皇城司的“编外”探员,在辞章与密报间游走;晏殊、钱惟演等文臣,则成了情报网络中不动声色的执棋者。扎实的考据让北宋的政治制度、市井烟火跃然纸上,而层层反转的情节,恰似一场沉浸式的“历史剧本杀”,让读者在古今交错中感受人性的复杂。

郑小悠的《雍正:天地古今惟一啸》,则聚焦于康熙末年至雍正初年的权力漩涡。全书以康熙驾崩、雍正继位为开篇,以年羹尧赐死为收束,沿两条主线铺展:一条是雍正新政的推行轨迹——设立总理事务大臣、秘密立储、摊丁入亩,平定罗卜藏丹津叛乱,每一步都踏在时代变革的节点上;另一条是君臣关系的悲剧演变——雍正与年羹尧从“知遇榜样”到猜忌决裂,道尽权力场中的人性浮沉。作为学者型作家,郑小悠以史实为基石,却又以文学想象补白历史的沉默之处,那些留白与含蓄,恰是政治与人心最真实的隐喻。

吕峥的《明朝一哥王阳明》,则为心学大师立起了一尊鲜活的雕像。从年少叛逆到潜心向学,从朝堂风波到沙场征战,作品追溯着王阳明“文成武功”的传奇一生,更聚焦于他在困厄中融汇儒释道、创立“知行合一”心学的历程。书中既有他顺境中敢作敢为的魄力,更有他逆境中修心自洽的智慧。那句“越是艰难处,越是修心时”的慨叹,早已超越了时代的界限,成为穿透历史的生命箴言。

古今回响

历史写作的“当代性”密码

“一切历史小说本质上仍是当代题材。”李修文说。在他看来,历史写作的价值不在于还原过往的细节,而在于能否用历史的灯火照亮当代的生活,让悠远的故事与当下的心灵产生共振。三位作家的作品之所以动人,正在于其强烈的“当代感”——它们不是尘封的故纸堆,而是能与当代人对话的精神载体。

蔡家园从文学史脉络中印证了这一观点。从姚雪垠《李自成》的史诗叙事,到二月河帝王系列的权谋书写,再到马伯庸《长安的荔枝》的微观视角,每一代作家都在以自己的方式重新诠释历史。这种诠释的背后,是不同时代对历史叙事的独特诉求,更是“当代性”为历史写作注入的不竭动力。

这份“当代性”,在河南作家南飞雁眼中,是刻在骨子里的文化基因。“历史写作对我们而言犹如胎记。”他坦言,无论时代如何变迁,制度、价值观如何迭代,人性中那些关于忠诚与背叛、坚守与妥协的本质从未改变。《汴京听风录》的创作,便是通过回望北宋的人性百态,来观照当下的现实人生,让历史在当代语境中“活”起来。

吕峥则从思想史的维度解读“当代性”。他认为,历史研究唯有与当代社会相连,才能焕发生命力。而历史写作正是搭建这座桥梁的最佳途径。王阳明心学中“做自己”与“去私欲”的命题,放在今天依然振聋发聩——这正是历史给予当代人的精神馈赠。在他看来,作家如同导演诠释剧本,需以当代价值观重新照亮史料,让历史智慧服务于当下的心灵需求。

郑小悠的“当代性”则藏在史实与虚构的张力之间。学者的严谨让她执着于细节的可考性,而作家的敏感又让她渴望填补历史的缝隙。这种挣扎最终成就了她的独特风格:以扎实史料为根,以文学想象为枝,让历史中人际关系的逻辑与当代人的情感体验产生共鸣。正如雍正与年羹尧的关系变迁,那些从信任到疏离的细节,何尝不是当代人社交困境的历史镜像?

心灵观照

在历史中寻找精神的参照

如果说“当代性”是历史写作的骨架,那么对当代人的心灵观照,便是其流动的血脉。历史作品的价值之一,便在于让读者在古人的命运里,看见自己的影子。吕峥对“王阳明热”的解读,恰好印证了这一点。心学的“心即理”“知行合一”“致良知”,本质上是鼓励人回归本心的“向内求”智慧。他坦言,王阳明心学或许不能保证世人成功,却能为迷茫者提供“底线思维”,让人在挫折中实现精神反弹。当当代人在焦虑中寻找自我时,王阳明在龙场驿的顿悟,便有了跨越五百年的治愈力量。

南飞雁的创作实践,也暗合了这种心灵共鸣。他认为,历史写作的终极目标不是复述过去,而是通过与历史人物的共情,揭示超越时代的人性真相。《汴京听风录》中,柳永不再是单纯的风流词人,晏殊也并非完美的文臣楷模——他们的多面性,让当代读者能从中看到自己的挣扎与坚守,实现跨越时空的情感联结。

“文学不一定能帮我们找到答案,但能帮我们找到相似的面孔。”李修文的总结,道尽了历史写作的精神价值。每个人身上或许都有过王阳明式的“分裂”,都像他一样在寻找人生的道路;每个身处困境的人,或许都能从雍正的隐忍、柳永的坚守中,获得前行的力量。在这个意义上,历史写作从来不是回望过去的怀旧之举,而是立足当下的精神求索。

当对谈的余音消散在长江的秋风里,那些关于历史与当代、史实与虚构、个体与时代的思考,却在读者心中沉淀下来。

历史从未远去,它藏在作家的笔端,映在当代人的心灵深处,在古今的对话中,不断生长出新的意义。

这,或许就是历史写作最动人的力量。

--> 2025-10-03 历史写作对谈录 5 5 湖北日报 content_328116.html 1 于史卷深处听风,照见当代人心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