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7月25日

篱笆墙

□ 陈白云

腰间系着围裙的祖母,拄着拐杖,步履蹒跚,慢慢推开篱笆门,迎接我们进屋。看着清瘦的祖母,仿佛面对那简朴的篱笆墙,让人愿意亲近。

每年草木萌发的时候,祖母挥舞锄头给家门口的自留地翻地松土,为播种蔬菜做好准备。祖父牵出牛圈里困了一冬的牛,套上枷档,一声“走”,水牛听见信号,脑壳几摇几摆,迈着沉重而矫健的步伐,走向秧田。

谷雨过后,祖母去镇上购回一批刚刚孵化出窝的小鸡、小鸭、小鹅,我给它们喂水,喂碎米,喂卷心菜,看它们一天一个变化。我问祖母,“养这些干啥?”祖母望向自留地,用手一指,“篱笆墙需要它们来点缀呢。”

祖母让我拿篾刀,推上推车,去姑妈家的后院里,砍几捆黄荆树枝条和小柏树条回来。自家的窝竹,祖父来弄。这些都是编织篱笆墙的必备材料。

祖父把黄荆条一根根摊在院子里,按照约两米的长度,为它们除头去尾,再把根部削得似矛一样尖,叫我们围绕自留地四周,以一指宽的间距,垂直地深插进泥土中。隔不远,再用一根柏树条打桩,起固定作用。

接下来,祖父将大拇指粗的窝竹破成竹篾后,分别从所插枝干的上中下三个部位,交叉横向编织,似织毛衣。结束后,再用细铁丝捆绑关键处。

很快,一圈牢固的篱笆墙就立了起来。它常伴着袅袅炊烟与悠闲觅食的小黄狗,还有那只老花猫,以及檐下翩飞的紫燕,构成一幅乡村田园图。

我有时默想,这是“红树黄茅野老家,日高山犬吠篱笆”的篱笆墙,也是“青山修竹矮篱笆,仿佛林泉隐者家”的篱笆墙,还是“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的篱笆墙,更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篱笆墙。很多时候,我站在篱边读连环画,唱《外婆的澎湖湾》。有时搬一张桌子过来,在上面练书法,祖父祖母停下手里的活,笑容可掬地望着我。

我最引以为傲的,是每天清晨在这里扎马步、倒立、打拳……寒暑不断,风雨无阻。有一次,一位乡邻去放牛,发现我的双脚竟然离开篱笆的支撑,用手倒立了一分多钟。记得他睁大双眼,朝我望了很久。后来还给我竖起大拇指。

祖父时常给我讲一些与篱笆有关的歇后语:扶起篱笆倒了墙——顾东不顾西;竹篱笆墙抹石灰——外光里不光。有时,祖父也讲一些与篱笆有关的俗语,比如“篱笆不是墙,婆婆不是娘”,道出了婆媳关系要处理好;又如“篱笆扎得紧,野狗钻不进”,告诉我们要未雨绸缪,时刻保持清醒与警惕。印象最深的是“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无不来自生活,语出自然,寓意深刻。

现在想来,一道篱笆墙,就是一道文化墙。

篱笆墙像哨兵一样挺立在四季里,仿佛在翘首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在祖母心里,它怎么可以闲置呢?祖母会给苦瓜、豇豆搭架子,但不会为葫芦、丝瓜、黄瓜等藤蔓植物考虑,就让它们沿着篱笆墙肆意生长。

很快,一段灰墙变成一堵绿墙,密不透风。在蜜蜂的嗡嗡声中,在蝴蝶的翩翩飞舞中,花儿竞相盛开,五颜六色。可爱的瓜儿垂着,似荡秋千。我有时想,篱笆墙就好像一个故事,那些契机是慢慢聚拢起来的情节,如风吹向我,如雾起霜降,如鱼在水中,随变化而变化,自然生长一般。

房子修在一条路上的人们,彼此紧挨着,早先编织的篱笆墙,迎来了一拨又一拨丰收的喜悦。挨得近的人家,凡事好商量,共用一道篱笆墙。绿莹莹的新刀豆,你家也可以摘,我家也可以取。我家中午做好了剁椒刀豆,你家晚上做好了刀豆包子,隔着篱笆墙高呼一声,“来,尝尝鲜!”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诠释了什么是“远亲不如近邻”。

一道篱笆墙,也是一道和谐墙。

记得一个夏夜,我站在长满茄子、四季豆和包心菜的自留地里,月光拉长我的身影,突然想起苏东坡《浣溪沙》中的句子:“麻叶层层苘叶光,谁家煮茧一村香。隔篱娇语络丝娘。垂白杖藜抬醉眼,捋青捣麨软饥肠。问言豆叶几时黄。”原来,当年大文豪也喜欢篱笆墙。我想,那时江南的篱笆墙一定也是青绿一片。

“星星还是那颗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只有那篱笆墙,影子还那么长……”不经意间在朋友的朋友圈听到《篱笆墙的影子》,似乎又回到那段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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