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祥夫
晓苏是个既懂幽默而又相当质朴的人。
善于把各种事情杂糅在一起是晓苏小说的不简单处。比如《甩手舞》这篇,申遗和死人的将死未死纠缠在一起,一是非正常死,二还是不止一个人死,这就让小说兵分了两路,一路朝这边,但很快又被扯向另一方,晓苏小说的本事就在于一篇小说同时有几个“屏幕”在演着各自的节目,无关又像是有关,生活的本来的线索脉络和肌理厚度便都在这里呈现。在中国写短篇小说的作家中,晓苏的这种硬控的功夫极到位。可以让你目不暇接的同时看着几块屏幕,却丝毫不生硬,晓苏的短篇小说特别善于反面敷粉,但因为是敷在背面,只要想想,不会想不明白,小说就是要人想的,而不是灌输给读者。小说的三昧真火莫过于此。
晓苏的小说很好看,笔下的人物是我们生活中经常可以见到的那种角色,但晓苏却偏偏又能在他们身上发现独特的地方,一读就让人忘不了, 比如《老愚的网恋简史》中,那个在网上找恋情的老愚——“老愚倒是有点儿小气,恨不得把一分钱当成两分用。刚参加工作那几年,他曾多次在发工资时找我借钱,然后去信用社零存整取。”这真是一个可能许多人都会碰到的人物细节,但一经晓苏写出来,令人印象深刻。他对细节的精到而灵活的运用一直让我心存妒忌,我不知道我能不能修炼到他这一个段位。
当下有些作家的小说读起来让人想到翻译小说,从说话到腔调都洋腔洋调,而晓苏却是我们本土的,他深谙民间语言怎样才可以妙用且用好。又比如还是这个老愚,这里又有妙句:“跟吕绳离婚后,他本来可以用那笔补偿费去买一辆崭新的本田,但他反复考虑,再三犹豫,最后只是买了一辆二手车。”这里用了三个字“补偿费”。补偿什么?有意思,是补偿身体机器的磨损还是补偿精神的损耗,还是各种皆有?你只管去想。语言质朴而幽默,民间的那种大幽默被晓苏用到了小说里。
晓苏的叙事有自己的方法,总是水波不惊地进行。他的小说是讲述式的,而不是连环画那种让人看了一页又一页的画面,或者说得时髦一点是电影蒙太奇的路数,讲述的难度在于要想把读者糊弄住不容易,要费大劲,但晓苏拿捏小说的超人之处,就在于其叙事密度让人感觉到他这个饭很稠,吃一口就是一口。他写小说就像戏剧流派大佬在台上唱戏,知道哪里该用劲,也知道哪里必有喝彩,知道唱多长观众才会兴奋到乱跳。
晓苏的小说精绝之处,还在于你听他在那里不停地讲,但你不烦,这里就要讲到腔调,他这个腔调使他笔下的故事,想一想真应该是很长,但读一读又让人叹息太短。他的短篇小说继承了中国小说的白描手法,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谈及白描这两个字,白描的精髓在于作家不要在那里做太多的描红抹绿,读者其实都很聪明,他们自己会去想。可以说,真正的中国短篇小说大师几乎都是白描大师。晓苏很少停下来在他的小说里让自己往语言里调朱弄紫,好的白描不是没有颜色而真正是五彩缤纷。
再说到作家与社会、时代的关系,晓苏对待这个时代的态度是真诚的。好的小说,一定能够和这个时代血肉相连。如晓苏的《乡村兽医》,小说里的故事与时代的关系,作家只用淡淡的笔墨勾勒但分量却每每不轻,如:“打从我记事起,我祖父和詹书记就关系密切。大到逢年过节,小到年头月尾,我祖父都会去老垭看望詹书记。每次去,他总是双手不空,不是拎两壶酒,就是夹两条烟,要么是两条猪腿,要么是两只羊胯,或者提两篓子鸡蛋。我父亲那时涉世未深,对许多人情世故不懂,曾一脸狐疑地问我祖父,你给詹书记送礼,为啥每次都一式两份?我祖父谆谆地告诉他,当官儿的都喜欢好事成双。我父亲听了,不禁双眼一亮,豁然开朗,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后来,我祖父为了少听闲言碎语,便经常派我父亲代他去给詹书记送礼。我父亲照着葫芦画瓢,不管什么礼物都送双份。”这里的送双份礼可以说是神来之笔,一是写出送礼之人的“富有”,二是写出受礼之人的“贪婪”。好的小说总是在细小的小细节处,让人们感知这个或那个时代。
晓苏的小说是至诚的,善良的,有批评精神的,我十分喜欢他的《黄豆开门》《老婆上树》《花饭》和《过阴》等短篇小说。《老婆上树》这篇小说的幽默也是骨子里的,而且有众多的人性与人生内涵在里边,小说的背后的故事似乎更加广阔,但需要每个读者展开他们各自不同的想象去填补,从一个女人在小说一开始的上树,到结尾的时候再上树,我们可以看出晓苏的悲悯之心,这是一篇由喜剧转入悲剧的小说。小说一开头就引人入胜,让读者一下子陷进去,晓苏有这个能力,也可以说这是他的拿手好戏。他的小说的开头往往很精彩,但这精彩往往又来得很松弛,那种放松感跟读者很贴心,是互相融入。“起调要低,不故放高腔”,几乎是短篇小说的一个铁律,这一点,晓苏深得个中三昧。
读晓苏的小说让我想起一句话:“读小说就是在读作家这个人。”晓苏的小说就是晓苏这棵树上开出的花,“质朴大美”这四个字我想是可以拿来概括晓苏的小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