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温艳萍
谷雨时的清风,是一匹温软又微凉的绿色丝绸。
这风,正拂过一道道山梁,拂过高峡平湖的每一个沟沟岔岔,铺到太平溪镇的每一个角落。
我站在太平溪村的山顶,俯瞰躺在三峡库区摇篮里的龙潭坪。水是一匹覆在湖上的巨大的官绿色丝绒布。没有风,也就没有褶皱,但光影将它破成不同明暗区域。远处的大坝,仅淡淡一痕。弯弯曲曲的水岸线里,圈着大大小小的轮船。像剑龙的小山趴在水里,山脊上的树丛就是剑龙的骨板。岸上的绿树、田野和房舍,则呈现出小家碧玉的温婉贤淑状。一切,似乎都是静止的。
唯来来往往的货车是喧哗的。引江入汉的取水口在这里,在地表之下,一条人工通道将会把这里的清流,送进汉江的怀抱。
库区的风光,不只在此地。还在富城坪,在落佛山,在许家冲等地。每一处的风光,都让人耳目一新。
富城坪村的风光,不仅仅是山清水秀,而且还有一股浓厚的书卷气。村里上百平的图书馆里,高大气派的书架上,一摞又一摞的书,井然有序地排列着。
细看,书架纤尘不染,每一本书都未蒙尘,但亦非全新。阅读者的手温已让这些书的纸张切口不再锋利,捧在手里温润如玉。
我信步于书架前,视线滑过一排排书脊:有关于农业种植技术的、科学养殖牲畜家禽的、各大菜系烹饪的;有关于中医推拿、儿科疾病预防、孕期保健的;还有关于人际交往、青少年科技问答的……在《中国味道》和《可怕的科学》之间,我竟然还看见了宜昌市作协阎刚副主席的《水土能服》这本长篇小说,纯文学书籍也走进了农村书屋,着实让我不胜欢喜。一个写作的人的目标,无非是拥有更多的读者,像古时的白居易一样,把诗歌写进田间地头、老少妇孺心中。
我满怀喜悦,走出图书馆,在村委会的外墙上,看见了一幅漂亮的山水画:白墙青瓦,小桥流水,古树绿草,几乎把我们心目中的关于理想家园的元素都给呈现了。与画面遥相辉映的广场上,两个身着汉服的姑娘,正随着小音箱播放的音乐跳舞,一条小狗和我是她们的观众。
落佛村是一个茶村。两山的谷底之间,是茶田。
茶田具有整齐的线条美,也具有清新的色泽美。初夏的茶田应该是最好看的季节,造型更加圆润,新生的叶儿严严实实地覆在了它们枯瘦的枝干上,一行行绵绵延伸,是风的巨大水袖。
茶田埂上,有垂柳,有凉亭,有围栏。茶田不再单纯是一块产茶的土地,它还产出美景,产出诗句。
我着白裙蓝衫行在茶丛,衣服的两种色调让人想起天空、白云、帆船、大海,但实际上,在这无边无垠的茶田中,我很小,小得如一只蝴蝶,浮在这一汪的绿色中。
阳光催化了茶叶的清香,也提亮了茶叶的色泽,游荡在这一片馥郁的绿海中,我会想起梵高,想起莫奈,想起希什金这些擅长画绿色风景的大师;我也会想起白居易,想起元稹,想起刘禹锡这些写茶品茶人。
哪怕已经离开落佛村踏上了去许家冲的路上,我还一直在想,落佛村若有佛,一定是个吃茶的佛。
抵达许家冲,才知这里乃移民新村。
古往今来,人类本就是个“移民大族”。只是,有的迁移为公,有的迁移为己。许家冲,当然是前者,他们的迁移是为了三峡工程这举世伟业。
许家冲村民的故乡在水下沉睡了,但在夜晚,会在他们梦中苏醒。于是,他们把旧物件,旧场景,投进在了村里的博物馆。
博物馆是一个家,耕田的犁耙锃亮,打鱼的网具齐整,煮饭的锅灶还有余温。腌菜的陶瓮静默,晾晒的簸箕高挂,睡觉的花铺盖还有折痕。挡雨的蓑衣刚经历一场雨,遮阳的草帽才从骄阳下归来,照明的煤油灯一捻就亮……我仿佛进了儿时自己的家,也仿佛一不小心扰了别人的家。
许家冲本来是个渔村,曾流传着“要得不拆伴,嫁个打鱼汉;要得夫妻长,嫁个打鱼郎”之说。移民后的许家冲村民,虽不再以打鱼为生,生活依然有滋有味,他们种茶叶,开发旅游业,勤劳致富。
住在峡江边的人,喜欢在水边浣衣,尤其是老妇人,捣衣的棒槌早在生命里敲出了动人的旋律。她们虽然再也不能去江边让江水涤去衣裳上的尘土、汗渍,但长江电力给他们捐建的洗衣池,依然可以让她们像从前那样,抡起棒槌,敲出动人的水花。
年轻的妇人则会绣花。她们把山水,把民俗,把鲜花,把动物绣在丝绢上,再通过网络,卖给有眼缘的人。我见到一幅小老鼠的展品,作者用丝线描绘出了渐变,展现了明暗,连两颗芝麻大小的眼睛也能用黑白的丝线传递出楚楚动人的神韵。还有一幅江南水乡作品,简单的配色,却有油画的质感,让人叹为观止。
我想,许家冲的女子,在乞巧节一定得到了天上仙女们的特别垂爱吧,那巧手,也是可以绣出天边云彩的呀。
当然,也能绣出太平溪这火红的、金黄的、绿油油的四月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