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神女》以鄂西抗战为历史背景,通过全景式的叙事手法,展现了三峡地区人民在抗日战争中的英勇斗争与民族精神。作品中,叶梅以现实主义的笔触书写残酷战争,以浪漫主义的想象赋予历史诗意,为中国抗战文学提供了独特的地域视角与人文深度,被评论家誉为“与山水相融的抗战史诗”、献给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八十周年的壮丽颂歌。
近日,《神女》在湖北巴东举行新书发布会,引起文学界热烈反响。湖北日报全媒记者对叶梅进行了专访,聆听她讲述自己这部作品背后的故事和创作心路。
十年磨一剑,重现波澜壮阔的三峡抗战风云
记者:读完《神女》,读者无不为其中流淌的深沉家国情怀所震撼。这部以鄂西抗战为背景的小说,创作初衷是什么?
叶梅:写这部作品的冲动,其实埋藏太久了,可以说它源自我的血脉深处。我出生于巴东三峡,长于兹,感于兹。长江三峡一带将外婆叫作嘎嘎,我儿时就住在嘎嘎的木楼里,听她不时讲起那些并没有走远的往事。抗战时期日军的战机曾对重庆、三峡一带连番轰炸,仅对巴东县城就前后轰炸过51次,嘎嘎早先的木楼被炸为废墟,全家人从此颠沛流离,做工沿江而下,从宜昌到武汉、湖南江西,一直到广西柳州,新中国成立后才又回到巴东,重建了木楼。嘎嘎的娘家在江北,她的父亲和五个兄弟都是川江上的船工,先后有三个兄弟在抗战期间死在了江上……嘎嘎的讲述,像刀一般刻在我心里。
抗战期间,三峡地区便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成为抗战的关键枢纽所在,川江成为连接前后方的 “黄金水道”。据相关史料记载,抗战爆发以来,川江上经由宜昌转运的人员达数百万,载送出川部队也达上百万人次,转运的货物更是不计其数,不知有多少无名百姓为此流血牺牲。正是平凡而伟大的三峡人民,以他们坚实不屈的脊梁,筑起了长江三峡的屏障,挫败了日军西进的妄想。
我写过中篇小说《撒忧的龙船河》,写过很多有关三峡生态的散文。但三峡两岸人民倚仗天险,以血肉之躯抵御日寇的西进,却未能有一部长篇文学作品加以再现,作为一个出生于三峡的作家,我一直深感惭愧。因此,十多年前,我就有了创作这部作品的初衷,如今作品终于问世,算是完成了自己心头的一大夙愿。
记者:评论家们评价《神女》是一部“全景式书写”的作品,要实现全景式叙事,您在实地采风、收集史料等方面花费了哪些心血?
叶梅:这部小说,是以鄂西、三峡抗战时期的大抢运、石牌岭大战、护送国宝等重大事件为背景,比较宏大地呈现了1933年到1945年间鄂西、长江三峡的抗战风云及社会风情,追踪了从船工纤夫、底层百姓到政治、军事高层各种人物跌宕起伏的命运,塑造了覃九河、覃义蛟、凤娘等一系列具有峡江性格的人物形象,描写纷繁复杂的现实生活和社会众生相,反映了那个风起云涌、波澜壮阔的时代。
刚才谈到过,十几年前我就有创作这部长篇的想法,但总觉火候未到,底气不足。为此,十多年来,我一次次溯江而上,搜集资料,寻访遗迹,足迹遍布重庆、巫山、奉节、巴东、秭归、宜昌……在江涛声里,在老街巷陌间,在尘封的史料和亲历者后代的讲述中,试图触摸那段历史。没有这种脚踩大地的行走与寻访,没有对史料近乎苛刻的爬梳,我无法下笔。
在颇为漫长的酝酿和采风期间,我一边写着有关科技、生态的长篇纪实、散文和小说,一边感到这部有关三峡抗战的长篇小说始终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感到神女峰上有一双眼睛在俯瞰着大地,也审视着我。我不得不加倍虔诚。幸运的是,这部作品从一开始构思,便先后得到一些朋友的认可,他们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值得书写的题材,不时给予提醒和鞭策,让我在书写中增添了定力。初稿、二稿出来后,又几次听取意见,加以修改,最终得以出版问世。
三峡人民的“大爱”与“勇武”,从小家到大我
记者:小说中成功塑造了一群典型人物形象,这些人物当中,哪几个是您最为倾注心力去写的,或者说最有特点的?
叶梅:小说是围绕巴东古镇官渡口船社的覃九河父子,特别是三儿覃义蛟与妻子凤娘为主要人物展开的。覃义蛟、凤娘,还有二哥覃远蛟、清廉县长于良仲等,正是无数这样的“小人物”,以各自的方式共同书写了气壮山河的抗战史诗。
覃义蛟从峡江船工成长为抗战英雄,他是三峡汉子骨血的具象。他血管里流淌着峡江赋予的勇武与担当——在激流中救下落水的凤娘,是本能;带领船队加入国家运输序列,在日寇炮火中完成抢运任务,是责任。石牌保卫战的血火洗礼是转折点,他在炮火中运送物资、打扫战场,目睹了太多牺牲,也亲手救起奄奄一息的国军营长周捷。这些经历让他的“巴东硬汉”个性,融入了更深沉的家国大义。当船队尽毁于敌机,个人损失惨重,他却赢得了比金子更珍贵的家族与国家荣誉。正是这种淬炼,使他最终能肩负起陆先生交付的、抢救国宝文物的绝密使命“山鬼计划”。
从守护“小家”的船主,到心怀“大我”的民族脊梁——覃义蛟身上凝聚的,正是三峡人民乃至全体中国人民在危亡时刻所迸发出的“终刚强兮不可凌”的英雄气概。
记者:小说中另一个主要人物凤娘的形象,充满了诗意与神性,特别是她与三峡神女峰的内在呼应,以及贯穿始终的“凤鸟”意象,在作品中设计极为巧妙,这是否就是书名《神女》的深意所在?
叶梅:有不少读者问到书名《神女》的由来,确实,她就来自巫峡群峰之巅的美丽女神,也来自小说中以凤娘为代表的巴山女子,更寓意着象征民族精魂的长江母亲。
凤娘是小说灵魂的另一种书写。她本是富家女,因参与学潮而被追杀,命运跌宕,险些丧命而失去记忆,但她在官渡口被炸成焦土的废墟上,以一己之力支撑起中药铺,在药品极度匮乏时,设法从自己的“百草园”寻觅草药救治伤员。她的坚韧与仁心,成了黑暗中的一束光,被百姓视为“救星”。她梦中那只穿越千山万水、诉说着内心的“凤鸟”,正是她悲悯情怀与不屈精神的诗意化身。她的形象,与巫峡之巅静观人间的神女峰形成一种深刻的互文——既是守护这片山河的具象女神,也象征着以长江为血脉的永恒民族精魂。
在我心中,覃义蛟的“勇武”与凤娘的“大爱”,恰如滔滔长江与两岸群山的相依,共同构成了这部作品追求长江三峡精神的基石。有读者告诉我,读到这部书时“是握着拳头读完的”,这份共鸣让我欣慰。
书写历史也叩问当下,传递不息的精神力量
记者:《神女》最终呈现的是1933至1945年间鄂西三峡的抗战风云与社会图景。在纪念抗战胜利八十周年的当下,您希望这部作品向今天的读者传递什么?
叶梅:《神女》试图铭刻的,是三峡乃至全中国人民在民族危亡之际,以“九死未悔”的信念所进行的殊死抗争。它书写历史,更想叩问当下。抗战的胜利,其根基在于被真正动员起来的、蕴藏着无穷伟力的人民战争。回望那段血火交织的岁月,我们唯有更加珍视足下的每一寸土地,守护这来之不易的和平。屈原精神中“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的浩然之气,当由我们不断传承,让它在新时代焕发出新的光芒。
记者:您是喝着长江水长大的,您说《神女》是“从长江舀出的一瓢水”,未来您还会继续书写三峡吗?
叶梅:长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瑰宝。书写三峡,是一个生长于长江三峡的作家不可推卸的责任。《神女》一书也写到了从三峡沿江而下的宜昌、汉口等。《神女》之后,我将继续写三峡,写长江,希望能得到湖北及全国读者的认可和喜爱。近期,我创作的一部关于长江生态的长篇散文《三峡飞歌》,也将由湖北教育出版社出版。珍爱我们脚下的每一寸土地,热爱长江,保护长江,书写长江,正如伟大诗人屈原所言:“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