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秦和元
温风如酒,春雨如酥,小蒜从冬眠中苏醒,娇嫩的幼芽,像绿色的针尖钻出潮湿的土壤,睁开眼,舒展舒展身子,噌噌地往上长。它的叶子,不像韭菜那么扁那么薄,不像大蒜那么宽那么长,也不像香葱那么圆那么空,它的内壁呈泡沫状,整个叶子像是实心,肉厚肉厚的。我们家乡把它叫小蒜,是偏重其食用性:它能像大蒜一样作主菜,而不只是像小葱一样当佐料。其实,从圆形的茎叶来看,小蒜更像葱,所以更多的地方把它叫野葱。
“野有葱草,茎叶直兮。花开一簇,其焰紫兮。风摇影曳,孤且傲兮。”小蒜不占耕地,在路旁,在溪边,在沟坳,在山脚,在乱石间,在杂草中……顽强地生长着。
小时候,我们常常吃不饱,青黄不接时,甚至无米下锅,小蒜却长势正旺,它似乎善解人意,带着春的温情和大地的馈赠,特地赶来搭救,慷慨地奉献自己。依稀记得,母亲从野畈里扯回小蒜,洗净切碎,掺进稀薄的面浆,一搅和,勉强能糊住小蒜,给我们烙菜饼,或是加入米汤,做成菜粥。现在,人们并不是需要用它来果腹,大家是爱它新嫩,爱它水灵,爱它野生野长原生态,爱它鲜香美味。
雨后,丽日灿灿,和风暖暖,我们到山里去踏春,漫山亮绿,明艳逼眼,空气中都写满了清馨,路边小蒜美颜新,丛丛簇簇,青葱鲜嫩,着实可爱,姐姐挑最肥壮的,扯了几大把,于清冽的泉溪里洗净泥沙,置于后备箱,整个车子里都是香的。
回家后,姐姐把小蒜的尖梢和蔸部去掉,又剥去表面的一层皮,只留下白生生的茎连着绿油油的叶,一尺来长,齐齐整整的,干干净净的,摆在筲箕里,煞是好看,让人恨不得生吃——这是小蒜的主要食用部分。小蒜的蔸像一个葱坨,类似于藠头,剪去茎蒂和根须,剥去表层,晶莹剔透的小蒜坨,就像羊脂玉,就像特大号的珍珠。
当晚,姐姐就把小蒜切碎,与肉末一起,拌成花花绿绿的饺子馅儿,其鲜香美味远远胜过韭菜、大蒜和香葱。第二天,姐姐又用小蒜炒鸡蛋。韭菜炒鸡蛋是一道传统的家常菜肴,但它无法和小蒜炒鸡蛋相提并论:小蒜炒蛋在黄绿之中加入了嫩白,整道菜看上去更加鲜亮,入口丰腴厚实而清爽,唇齿留香,直沁脾胃,山野之灵秀精粹尽在腹中。
那些晶莹剔透的“珠玉”,姐姐就让我带回了城里。
按照姐姐教的方法,我用凉白开、食用盐、白糖、白醋、白酒,将那些“珠玉”浸泡在透明的玻璃瓶子里,天天观察它们在瓶里面的化学反应。慢慢地,瓶子里有了一些细小的泡泡,葱坨的蒂处泛出微微的黄色晕圈,透着油脂、滋润的光泽。一个星期后,打开瓶盖,用瓷勺舀几颗出来,色彩瑰丽,气质高雅,尝尝,辛辣味没有了,香香甜甜,酸酸津津、爽爽脆脆,开胃,下饭,美极了。小蒜富含维生素C和磷,有增进食欲,预防心血管病等功效:后者可能是隐性的,但前者非常明显,简直立竿见影,不信你试试,本来只想吃一碗饭,有了它,就想吃两碗。
小蒜不需人种,不要人栽,不用施肥,不必浇水和锄草,更不必说打农药;它不求于人,却无私地奉献着自己,把自己的茎叶、自己的块根、自己全身的鲜香美味,毫无保留地贡献给人类。
一年一度秋风劲,岁岁年年春又生。千万年来,小蒜好像就是为了奉献,才来到人间,来到大自然的。
“山林岩洞是我是房/野菜葛根是我是粮”。这是大革命时期流传在老区的红色歌谣,在山区众多的野菜中,小蒜是很有代表性的一种。在艰苦卓绝的战争年代,工农红军和劳苦大众生食小蒜,充饥救命;在物资匮乏的困难时期,乡亲们把小蒜切碎,和糠麸一起煮着吃,填塞肚子度饥荒;而在岁月祥和的新时代,逢春小蒜是餐桌上鲜香味美的原生态佳肴,是挥之不去的悠悠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