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2月22日

看鸟

□ 孔帆升

在南方,看鸟是天经地义的艳遇,只要你有心,处处是机缘,一年四季都有美好的邂逅。是不是鸟儿见我老矣,要以这样方式来昭示我生命中某种境遇呢?想着想着,竟生出鸟人的快感来,真不啻人生一大快事。

每到冬季,鸟儿成群地飞,有时是一大片黑点在天空中移动,变化,勾画出各种形状。有些鸟像叶片一样平地跃起,箭一般射到电线上,然后休止,观望。有时,鸟有点儿惶急,也可能是赶伴,或是换块地方,衬托老树的沉静。

立冬过后,大量迁徙的鸟飞到湖泊湿地,有小云雀、翠鸟、灰雁、鸿雁、红嘴鸥、小天鹅、斑嘴鸭、白额雁、鸬鹚、白鹇、夜鹭、反嘴鹬,成千上万只水鸟,在灰蓝色的水面上翩跹。

身临其境,仿佛自己也成了一只鸟。生性恐惧社交喜欢安静的我,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去冬在网湖湿地却见到了。如同赶赴一场鸟的舞蹈大会,鸟的划水比赛,鸟的高端论坛,鸟的代表大会或年会,那盛大和热烈的场面,真是群贤毕至,仙圣云集。我惊讶于鸟群的波澜壮阔,鸟的曼妙多姿,鸟的美丽大方。这情形,真是太惊魂摄魄了。各种鸟的雀跃,鸟的静立和鸟群的大规模大范围布阵,只一会儿就泛滥起我无边的宁静。

夏天看鸟,是一种无比放松的状态。当我亲近了鸟,鸟也一次次撩起我内心幸福的涟漪。每一次相遇,就像钢琴键弹出摄人心魄的音律,总是令人沉陷,总是被它带着神思缥缈。我庆幸,每天清晨在鸟的叫声中醒来,即便卧在床上都能听鸟发出短促、简单,却悠扬的曲调,于是爬起来,深吸一口新鲜空气,然后开始一天的与音乐为伴,开启阅读与书写,过上又一个柴米油盐的日常。

每天,窗外鸟儿兴奋地叽喳,在各自领地里谈笑风生,这情景深深洗涤着我积满尘垢的心,使我于消沉中有了兴致与乐趣,甚至有几分轻扬,要脱却生活的沉疴。清晨走出户外,空气如水洗一般清爽,人鸟皆感到愉悦。

一日小雨,闷头走在树下。听到一只大鸟在树上吹哨,之所以说是大鸟,是凭空臆想的,声音洪亮,在头顶上空萦绕,小鸟是没这大嗓门的。那叫声里,透出好些个得意洋洋。犹如浅薄青葱的我,捡了个便宜,得了个小奖,刚刚履新,免不了把自己的浅陋示人;抑或似老暮之年,久困教育的困惑,闻听沉迷网络的后人重返校园,忍不住一吐块垒;又或是,身边某个重病之人突然病去如抽丝,让疲惫厌烦的我感到世界充满了阳光。

足不出户的日子里,我独坐阳台,享受在风中发呆的岁月静好。阳台上常有麻雀、八哥等鸟飞来。麻雀很喜欢从绿植或栏杆跳到地面,啄食饭粒与果屑。寂寞无聊的小白便焕发了青春,浑身来了劲,激情飞扬地与麻雀上演追逐游戏。小白看到麻雀在飞,居然箭一样射出去,然后朝飞着的麻雀纵身一跳,前爪悬空,想抓住麻雀,结果总是徒劳。麻雀飞上蹿下,机灵无比,扎实逗了矫健的小白一把。心情好的时候,我会学着小白,拿手当爪当翅,扭转起伏身子,让自己彻底放松。我丑态百出的样子,在小白与麻雀看来,是多么的亲近与友善。那一刻,人、鸟、狗,天真成快乐的仨,我们安然相处,任意东西。自此,我坚信把情绪交给鸟儿,更加安全与无害。

秋天的田野上,好多鸟还刚醒过来,四周能听得到露珠滴下的声音。她们一定也是收获丰满,在秋天里亮起了歌喉。耳畔响起几声咕咕……咕,咕咕……咕,悠远,沉稳,带着烟火味。后面那咕是加强,强调,是停歇,像某个作报告的人的口头禅,无论在哪说话,愣是甩不掉。路面上有鸟啄一只毛毛虫,一啄,松开,虫落到地面,爬动几厘米,鸟又啄,又放。如此反复,鸟是诸葛胜算在握,有巨大耐心,在擒与纵之间总是做着徒然的爬行。

斑鸠的叫声有时听起来像母鸡在打瞌睡,喉头发出要死不活的音响,仿佛从地底发出来似的,须尽力倾听。搞不清她的具体位置,只能想象是来自周围某个丘陵地带。斑鸠总是离人远远的,躲在林中闷声闷气地自语,她不会想到自己的叫声能提醒人抓紧播种,更没想到这样机械般重复的咕咕,会引来诗意的赞美。

有些带仙气的鸟如同阳春白雪,让人一见便难以移开步子。她们具体,形象,细腻,美得我脑袋一片空白。她们飞翔的姿态,婉转的啼鸣,气定神闲不屑一顾的样子,真是太勾人心魄了。我常常看到鸟梳理自己漂亮的羽毛,用喙梳理,转动身子甩去羽毛上沾的雨水或尘屑,便也潜意识地以手扒一扒疏乱的头发。鸟还爱擦嘴巴,飞到树丫上后,尖尖的喙在小枝上左一刮右一刮,像剃头师傅在油腻的剃布上篦刀,像饱食之人剔牙。把喙剔干净后,她便小试尖喙去啄小枝丫,轻轻地,才触到树皮就缩回了。也可能是小孩磨牙般的习惯,她时不时啄一下,飞到一个新枝后重复啄几下,似乎这就是她的日常,她欢乐的言谈举止。也许我千百次地听到百灵动听的歌喉,至今却未曾真正认识它,她悠扬婉转的旋律却早已融在我的记忆里了。世上好多鸟,我叫不出名字,听不懂她声音,寻不到身影,却一次次给我以美的相遇。这才真是值得感恩和珍惜的。

当我进一步贴近土地,又是鸟们让我重回童年的纯真。喜鹊的叫声很简单,嚓嚓,喳喳,似在哈哈笑。人常说她是报喜鸟,越到老年,越是对她有一种神一样的期盼。八哥肥肥的身材,有些滑稽,有时好几只相约飞临,带来片刻热闹,看着八哥热闹,我进一步闭紧了嘴,兀自得意起寡言之乐来。我很少见到相思鸟,一日在地边矮林里却是见到了几只,干净,漂亮,娇小,小精灵小宝贝般令人怜爱,我生怕惊动了她们自在的小兴致,树桩一样立在原地。就这样痴痴相望。有种比喜鹊个头小,比喜鹊机灵漂亮的鸟。她独自的,兴致很高,不停地叫,声音悠扬,有杨钰莹式的甜。忽然地飞起来,在空中弹一下,纵身跃一下,很得意的样子。她跳着飞的动作,如她栖在某处歌唱时的悠扬旋律,属于一个频率,是完美的吻合。就像小学生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一路走走,跑跑,跳跳,轻灵如兔。

有些鸟简直潇洒得令人倾倒。某日,山路上行人稀少,我发现一只鸟从高大茂密的樟树上滑翔下来,轻盈得如同曼舞,然后贴着地面滑行十多步,贴在玉兰树丛下的草坪上。她居高临下飞下时,如一片羽毛浮在空间,着地前恰似飞机熄了发动机后在跑道上惯行。平稳,轻巧,实在令人羡慕得紧。

坐在风里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间心里就空了,如鸟儿飞过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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