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程琳
北纬三十度广场
入夏以来第一波38℃的热浪
似乎隐喻着从矿石到钢铁
必经的洗礼,火
隐身于呼呼的风中
并非铁山恒定的布景
除非穿越时光的井巷
回到一千七百多年前
以武而昌的矿场
英特雄迈的孙仲谋,历史未曾应许他
止戈为武,而是磁石一样引他溯江东来
大兴炉冶,煅刀,铸剑
那时候风箱还叫橐籥
当铁水刚刚流出石头的心脏
吹出的空气如此刻一样滚烫
就像一块生锈的铁
回到久违的故里,踏寻前尘梦影
我确认并非来自这巨大的天坑
444米的深处
而属于大峡谷最陡的边坡
近旁一个倾斜的掌子面
还记得三十年前怎样欣喜若狂
从矿床一跃而起
第一次乘火车来到武钢
甩开一块有用的钢铁
身上多余的东西
走过千山万水
又不断回炉
高炉,转炉,RH炉,环形炉
炼了又炼,还未成为纯铁
我锈迹斑斑
并不是因为每天忘记了拂拭
而是内心潮湿,思念的积雨云
层层压在胸口,就像那朵
来自故乡的云,无数个梦里
我听见铁山苍老的呼唤:
“来吧!这里有你要的闪电!”
一场大雨意外降临
提前下了三天三夜
此刻我晴空万里,澄澈,蔚蓝
当一个个钢铁的亲人扑面而来
手握着手,词抱着词
都像个铁打的
也像个打铁的
爽朗的笑声替代了泪流满面
当年,我在矿脉中留下的空缺
一棵刺槐早已姿态横生地
长进岩体的缝隙,此时花期已过
槐花的清香和漫天的蜜蜂
尾随春天一同远去,浓密的绿叶
小草一样覆盖着硕大的“倒葫芦”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葫芦销不尽三国的兵戈,隋唐的铜币
销不尽汉阳铁厂的铁血悲歌
销不尽侵略者的罪孽
而销去多少矿工的血汗和生命!
至今,万人坑的累累白骨
和天地之间的伟岸身影
还在一同昭示:同样的矿石
握在不同的手里,就有不同的结果
风从葫芦藤的那头吹来
一个个钢铁的亲人
都是一条藤上的葫芦
我们的葫芦都长着嘴
专门盛放钢铁的深爱,长情
由于太过炽烈,醇厚
不约而同爱上了缄默
不轻易开口,言爱
我们采矿,也采诗
炼铁炼钢,也炼人炼字
在另一种意义的石头上种树
每一场采掘留下的矿坑
都等着我们去复垦
我在尘土间翻滚的伤痕
只有这些亲人能够抚平
在大冶铁矿,我终于明白
我生来就不是一块纯铁
我含铜!
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
和钢铁抱成一团
像编钟,你敲敲我,我敲敲你
不敢说多么浑厚,清越
但真的带着矿石的心跳
无数颗矿石的心脏敲打着铜锣
走出铁山
走进新中国钢铁长子巍峨的高炉
越过高山平原
跨过奔腾的河流,汹涌的大海
甚至走上天空,成为
飞往未来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