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专

桂乡咸宁，采收桂花的那个过程叫打桂花。

在桂花树下铺一张桂花被，过去这张桂花被就是日常家居的被面或被单，现在则用专门桂花被。专门的桂花被面料更适于收桂花，还在桂花被相对应的两条边穿进硬质的横杆，更方便托举提放，尤其是桂花被的面积大得多了。

再用竹竿敲打树枝，桂花瓣儿就纷纷扬扬落到桂花被上。待桂花瓣儿在桂花被铺成几寸厚，再提起横杆将桂花瓣儿拢成一堆。然后，用筛面大筛孔大的桂花筛，两人配合操作，筛去小枝和树叶，留下清一色的桂花瓣儿。最后把桂花瓣装箩筐里，要堆得冒尖，挑起来，穿行在桂花园中，行走在田埂上，都是极好的风景。

整个过程都会被称为打桂花，画面感极强极美，被很多的摄影家、画家表现出来，佳作不断。当年，儿子李不言上幼儿园时画的一幅《打桂花》，参加内地与澳门幼儿画展，20年后还受到组织方的回访和展览，衍生出许多的趣事和感动。

现在，人们把打桂花的过程拍成视频，那种美妙就更摄人心魄了。今天早上，我刷到这样一个打桂花的视频，把它转发给朋友们。其中一位朋友回帖：落桂花！

朋友家乡把打桂花叫落桂花。这个“落”字好古风古雅。一时间，一些咏桂花的诗句纷至沓来，“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日夜桂花落，行人去悠悠”“月午山空桂花落，华阳道士云衣薄”“飘香十里桂花落，如诗如画醉心田”……都有一个“落”字。

我一直以为，桂花雨有两种：催花雨和桂花瓣儿雨。

催花雨就似桂花的勾魂雨。桂树蓄势待发之时，桂花含苞待放之际，要发不发要放不放的关头，一场如酥的细雨。细雨不是小雨，这细雨似有若无，叫牛毛细雨，或叫绣花针雨，细雨寅到，桂花就卯发。细雨润桂无声，桂花却万花齐发，浓香袭人。

桂花瓣雨。花盛之时，必有花落。落花是桂花一生中最盛大的典礼。有一年花季的有一天，我站在桂花树下等人，经历了一场活生生的桂花瓣雨。那场桂花花瓣的落，不是纷纷扬扬、杂乱无章的落下，而是一阵阵整齐划一地落下。好像有花神在喊“落”，于是落下一批，无数朵同时直直地落下，没有哪一朵提前一秒，也没有哪一朵滞后一秒，绝对的整齐划一。片刻，似乎，又有花神在喊“落”，又重复前情。当时秋阳还有点躁，我是站在桂花树下避免阳光照晒，当时更没有起风，非常安静，安静得我能听见花瓣落下的“扑扑”声。我当时感到无比的神奇。那一刻，我已经相信有神明的存在了。

无论是勾魂催花雨，还是桂花瓣雨，都需要一个“落”，没有这一个“落”，一切都无从谈起。

打桂花的“打”字，既响亮，又有力量，在修辞学上似乎有点粗糙。在生物伦理学上，又有点粗暴。

落桂花，即使是打落的桂花，也是突出了落的结果，淡化了打的外力干预。

落桂花，是一段自然的完美修行。桂花成熟了，它要落到人间来服务人类，或者，它要落到泥土里，完成生命的一个终点，或开启生命的一个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