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裴高才

金秋时节，我手捧艺术教育家丰子恺尘封数十年的《咏黄陂六中师生造林》漫画，其情其景，让人思绪万千。

画中的“黄陂六中”现为武汉黄陂二中，也是新中国成立后黄陂在山乡兴建的第一批中学。学校东傍龙须河，川流不息，犹如一条蛟龙，充满了生机与活力；南临周朝古城作京城遗址，北京大学专家曾前往田野考古；背靠矿山（今云雾山国家5A景区）、古寨龙王尖，又与东面的赶鸡山连为一体，成为学生登山、郊游、探幽的天然训练场。

伴随着改革开放春风，我曾任教于绿荫掩映、生机盎然的黄陂二中，见证了学校由完中过渡到单办高中的过程。

记得1980年代编写校史时，彭校长告诉我，首任校长裴伦1956年曾发动师生植树造林绿化校园，素昧平生的齐白石先生曾为师生作画。在兴奋之余，我草拟《齐白石为黄陂六中泼墨挥毫》一稿，在《湖北日报》东湖副刊发表。见报不几天，雷永学老师对我说，那幅漫画他见过，其实不是齐白石之作，实为丰子恺所作。只是，丰子恺创作的大量漫画作品长期未出版，一时查不到此画，我为此开始了寻访之旅。

机缘巧合，我在黄陂县教育局工作时，相识了裴伦老校长。原来，他是河南固始人，高中毕业前夕在当地加入中国共产党，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大军南下工作团。于1949年春南下，参与接管黄陂新政。1950年代初，历任黄陂县高庙区委书记，黄陂六中、三中校长，县文教局与教育局局长。后来，他的学生、资深翻译家万子美也追忆核实，让我弄清了事情经过——

裴校长上任之初，为了让建在荒山岗上的校园披上绿装，他要求全校学生自带锄头或铁锹上学，每人利用课余时间挖树坑植树造林。经过开展劳动竞赛，每个班级均超额完成任务。同时，学校规划在主干道种植梧桐树。次年新春，树苗纷纷泛绿叶。学校开展植绿、护绿，以美润心的主题班会与团日活动。《黄陂农村》《湖北日报》等报刊纷纷报道。

1957年春，丰老看到《湖北日报》报道黄陂师生种植梧桐树、绿化校园的消息后，心潮起伏，立即联想到自己在浙江春晖中学任教期间创作的漫画《人散后，一勾新月天如水》——此画最初经朱自清在《我们的七月》发表，郑振铎在《文学周报》上连载，并首次冠以“漫画”名称，丰氏因此被誉为“中国现代漫画的鼻祖”。缘于此，丰老打算用漫画来点赞黄陂师生。

“诗是能言画，画为不语诗。”丰子恺始终用自己的画笔描绘新中国的中小学新气象，寄望新时代的青少年爱祖国、爱人民与爱劳动，从劳动中获取生活的乐趣和做人的道理。于是，他欣然命笔，一气呵成完成了《咏黄陂六中师生造林》漫画。

直到今年盛夏，我才在《丰子恺新中国漫画》一书中，查到了这幅漫画彩图。笔墨之间，凝结着丰老的深厚教育情结。

漫画中的题诗，浅显易懂、读来朗朗上口，犹如一首甜美的童谣：

小小儿童见识高，造林种树有功劳。

今朝嫩叶青枝好，他日参天上碧霄！

仔细观赏这幅漫画，布局严谨明快，上半部分为题诗，下半部分画图，诗情画意，烘云托月。画作以一株修长的青枝绿叶树苗为中心，又与上半图的题诗穿插避让；左边站立的男老师双手扶着树干，指导学生植树，老师背后是为树苗浇水的水桶；右边蹲着的女生，手持铲子专心致志地为树苗培土。

漫画巧妙地利用校园的生活元素，营造出了一个能捉摸、可感知的艺术境界，充分表达了艺术教育家对新中国少年的殷切期望。经《湖北日报》首发后，反响颇大。同学们对画诗爱不释手，常在校园传抄、吟诵。我发现，黄陂二中1959级校友曾将该画收入《“林教头”风雨六十年》一书。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丰老笔下的树苗长成高大挺拔、冠形优美的梧桐树林后，我曾经有幸在树下工作生活，八年如一日穿行其间，不禁联想到《诗经》中的诗句：“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还有唐人虞世南的咏蝉诗：“垂缕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当年，我曾组织学生们以梧桐树为题材，举行征文与朗诵比赛，赞扬梧桐的高洁与美好品格。

梧桐树林荫大道，是黄陂二中校园的中轴线，校园中区的一片梨树果园，则将教学区与生活区自然间隔。那千株梨树园，每逢花开时节，白色、黄色、粉红色的梨花竞相绽放，芳香四溢。身处其间，学生朝读，教师晨练，都十分惬意。

如今重温丰老的诗画，读到“他日参天上碧霄”，我不禁心潮澎湃。当年，丰老寄语青少年珍惜好时光，不断进取。黄陂二中师生也不负期望，教学相长，其校风与升学率曾长期跻身同类学校前茅。1981届毕业生曾有两人考入中国科大少年班。

进入新时代，从这里走出了一批特级教师与全国优秀教师，以及科学家、作家、雕塑家、全国道德模范……这正是：凤凰落梧枝，振翮舞新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