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田晓隐
舍不得扔的老物什一般都是冷热货,不经常用,不是天天用,但是关键时候没有就碍事。
风斗是为数不多的从老屋扛到新屋里的老家什之一。
关于风斗的故事,选择从哪里说起呢。这架老风车,每年腊月三十都要给贴上对联。四个字:五谷丰登。后来我想了想,除了那时候,好几户人家共用一台风车,也没有别的。一借再借,一还再还的过程中,无非是怕弄坏了,无非是不好意思得慌。一咬牙,请个木匠打一台吧。在母亲筛糠去皮的时候,我能把风车摇到像大人们摇东方红二五拖拉机一样的转速。
现在种地越来越不划算。劳力少了,年轻人都外出了。年老体衰的老人们实在是无力伺候庄稼地。那些地要么租卖出去种蔬菜,辣椒、包菜什么的;要么种经济作物,烟叶、黄姜什么的;要么退耕还林或者干脆任其荒芜。总之,很少有人种苞谷、麦子什么的。这样风车的使用率就更低了。我家的一台风车放在阁楼上,父亲怕腐朽了,还用油布遮着。
题外话,人真是很奇怪的。条件好了,什么就用“买买买”来解决。早前,觉得什么都没有,其实什么都有。比如,那会儿会种荞麦,甜荞和苦荞,荞麦面摊饼里面卷上菜再涂一层辣椒酱,真是美味啊!而苦荞面微苦,回凉、败火,来一碗面煎开水,再放上白糖,不比现在超市买的麦片差,风味饱满绵长。比如那会儿会种小米子,也就是谷子,小米子熬粥,喝着顺滑瓷实,一个饱嗝一打,光景漫漫啊!比如那会儿会种芢子,一种高山上不输于芝麻的美味,包饺子,包馍馍做馅儿,咸香醇厚。这些基本如同老物件一样,在农村慢慢消逝。
我对着阁楼上这台风车发呆良久。记得小时候,借隔壁的风车过来用,然后我和堂哥抬着去还,在还回的路上,弄折了一条腿。母亲令我扛着一根木料送给隔壁,并向隔壁赔尽了不好意思。隔壁是大方的,觉得是小事儿,母亲对我说,能借过来用就不错了,要原物归还,毫无损伤,这是最起码的。那会儿我会非常懊悔。
如同风车一样正在变得无关紧要的老物什,诸如筛子、簸箕、畚箕、笸箩等等,就拿筛子来说,根据用途而区分为糠筛、米筛、面筛等,这个不需细说。
上次我陪朋友去农村博物馆玩耍,看到这些老物什,顿生莫名的亲切和激动。我忍不住一样一样向友人介绍其用途和制作工艺。友人看着我就跟看那些老物什一样充满稀奇和不解。我只能一遍一遍地说我老家有、我老家有。其实有些老物什老家已经没有了,但我见过并且亲手玩过,这是真的。比如做泥瓦的转坯,我在二叔家玩过,那时候二叔是个泥瓦匠,不但烧瓦还烧得一窑好炭。比如鞭凳,小时候最喜欢去黑洼大伯家拜年,大伯会给我们很多自己擀的鞭炮,尤其叫“加官”的大鞭炮。
年前见到大伯,我问多少年没擀鞭炮了。大伯说很多年没整了。琐事繁杂,有心无力。大伯说手艺还在,家伙什还在,收得好好的。这个“收”字用得真是令人唏嘘感叹。收的是一门手艺,收的是老物什,一种追怀往昔的念想。
树高千丈叶落归根。当我辈在一杯浊酒一壶老茶里守望轮回的乡村,那些手艺人,那些手艺,在岁月深处,叮当回响。那些正在消逝的或者已经消逝的老物什只能在记忆中,只能当成往事述说给后来人。故事或者可以这样开头:那个游方的剃头匠曾经跑遍了这里的山山水水;丫仔,你看这口箱子是当年我的嫁妆,打嫁妆的木匠就是那个在村头晒太阳的老倌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