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佑安

时下，互联网和人工智能的迭代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生活便利，也带来了真真假假的内容井喷。无限的信息瀑布裹挟着生活，拥挤不堪、资源紧张的现实条件造就了空间安全感的缺乏。乾坤之大，草木犹青，只可惜“从前车马很慢”成为了愈发陌生的回忆。

在这样的背景下，作家忽兰最新出版的新书《古玉生烟》予人一种久违的清新之感：从赏玉说开来，文集收录了百余篇作品，从玉到君子之德，从玉在中国漫长的历史，到玉的产地、种类、开采以及她珍爱的收藏……她构建起了一套属于自己的世界观，堪称玉文化的小百科全书；在深厚的学理和实践基础上，娓娓道来，读起来颇有韵味。书中写到如今的市场真假并存，与真玉的邂逅，不仅需要学识眼力，更需缘分；写到人类文明与玉文化相生相依产生的美妙共振……这是一个当代人十余年的求真旅程，更是对“生活之上的生活”提出的构想和追问。

笔者以为《古玉生烟》对于求真的命题共分为了三个层次：真玉、真君子、真生活。

首先是玉石之真。忽兰在《古玉生烟》中建立起了清晰的玉文化世界观，对于真假优劣自有一套标准，因此给出定义：只有主要成分为透闪石且呈纤维交织结构的玉才是真玉，而且它们基本只分布在中国北方的西面和东面——昆仑山和辽宁的岫岩，还有甘肃的马衔山。唯有真玉敬真神，真玉因质地绝佳，被石器时代的人选中，成为神器。中国人对玉石有着丰富的理解，正如《红楼梦》中通灵宝玉背面的铭文：“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在自然科学欠发达的年代，人们无法解释玉的物理特征与其成因，于是构想出了一个个精彩宏大的神话故事，而这也是玉文化植根中华民族的内在道德渊源。如今真玉难求，即使行家也有真假难辨之时，唯有修炼一双慧眼。从阿勒泰到盘龙城的3700公里，忽兰与玉的渊源愈加深厚，浑然一体。提起真玉，她洋洋洒洒写到皮色、毛孔、韧度、内质、结构，写道“和田玉籽料也会有含银沙，而根据相关的玉知识，青花玉的山料才会有此种银沙，而籽料通常无”，得出了“亲身实践往往胜于他者，尽管他者的理论也来源于实践”的结论，这些美妙的灵光都脱胎于十余年专注玉石收藏研究的生活经验，可见求真路上，必须躬身入局。

然后是君子之真。忽兰不仅懂玉、爱玉，亦懂人、爱人，她孜孜不倦寻求真玉，也结识了许多美好的人，对玉德和君子之德有了更具体生动的认识。《古玉生烟》中，亦师亦友的祥夫先生，同好的唐小姐、高小姐、查姑娘……她写“和玉友喝凤凰山的茶，吃潮汕的茶点。她特地送我一只翡翠白菜。糯种飘翠。猫狗俱已熟睡，我们轻声说话，它们感受岁月静美，面露酣畅的笑意。玉友说，瞧它们，都是善果”。在人与人缺乏信任感的时代，他们因为有着同样的爱好而产生美妙的联结，流露出可贵的温情。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应如是。在古人看来，玉石之美有五德：润泽以温仁之方也；理自外可以知中义之方也；其声舒扬专以远闻智之方也；不挠而折勇之方也；锐廉而不技洁之方也。真玉和真君子，天然存在共通。诚如书中所言，“如看见一块玉上有天然的僵、石花、沁色、水线、死裂，不要嫌弃它，而应更深刻地理解一块内质温婉的美玉是如何经亿万年的翻滚走至今天——这种无惧和守护真实本质的品质令人钦佩”。玉有不完美，人亦如此，天然是最珍贵的品质，因而包容是最好的修行，所以“君子”无需是完人，若能以玉德自持，即便拥有朴素的善意也可在岁月的磨砺中温润如玉，历久弥新。

最后是生活之真。忽兰认为，好的玉商都有些较真，她也为了一只遇热即有溶感的镯子寻觅多年——“脂分需极好才可达标”。何谓真玉，何谓美玉？金色丝绸般的薄薄皮肤，里面是温润羊脂玉肉，才叫完美好玉？忽兰答，错也。最甜蜜的果子往往带有小疤痕和皴皮；最珍贵的玉则披着业已愈合的老裂和亿万年的艰辛走来，带着一干过往的瑕——俱往矣！沧桑矣！静气矣！从上古的灵玉、神玉，到战国的战玉、王玉，玉自古用作祭祀、占卜、通灵，是人与神对话的媒介，人们孜孜不倦地以玉为媒诘问天地神明，祈求风调雨顺、国运昌隆、家和万事兴，这是对当下的困惑，也是对未来的憧憬。玉与人，正是因为生活的不完美、不确定才得以结缘，那么人又何苦苛求玉的完美？人类文明与玉文化相生相依，有着高度一致的美学渊源，追求真玉的过程也暗含生命的完整性哲学：生活的本质就是不完美，生活之上的生活则是一场关于包容和接纳的修行、一个需要用一生去抵达的超然之境。

《古玉生烟》围绕玉延伸开来了无数美妙的人生际遇和所思所感，其中的真知灼见也如美玉一般，带来了沁人心脾的温润之感，其中关于真玉、真君子、真生活的阐释，是比珠饰之光更为耀眼的思索之光。诚如懂玉之人祥夫先生所言，岁月迢迢，玉却从来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