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9月02日

母亲的菜篮子

□ 向北

母亲的菜篮子,是一个竹编的小提篮。记得是六七年前,朋友送了我们一些土鸡蛋,就是用那篮子装来的。

母亲一见这个竹篮就喜欢上了,生怕我们扔了,连说了好几遍:“这篮子用来上街买菜是再好不过了。”从此,竹篮就在我家落户了。

这篮子是用毛竹编的,篾条很细,不是那种横经直纬的简单编法,倒有点像博物馆里展陈的绫的编制工艺,六角菱形的眼儿,大小均匀,装蚕豆也不会漏出来。竹篮宽不盈尺,高约四十厘米,方脚圆口,腹部略鼓,口面上又微微收进去,装东西给人一种安全之感。提耳是麻花辫,摸着也不扎手。母亲又用红玻璃丝绳缠了好几圈,看上去就如一个放大版的秦权状紫砂壶,真有点让人爱不释手。

这些年,竹菜篮就提在母亲手里,往返于家和菜场之间,丰盛着我们的餐桌。

时间一长,竹篮的颜色也由浅黄而金黄,再又黄里带紫,泛着柔和的亮光,如同茶壶上的包浆,端庄温润。这菜篮搁家里,不论放在何处,都没有多余之感,总觉得这菜篮就是家里一名不可或缺的成员。

放暑假了,外面天气热,也懒得到处跑,就宅在家里。在家吃饭的人多了,母亲菜篮子里装的东西自然也就多了。看着母亲快八十岁的人了,加上个子瘦小,买菜做饭,每日要忙碌大半天,我心里很是不安,就跟母亲说:“大热天里,菜买多了您提不动,下次我陪您去。”

母亲嘴里虽然答应得好好的,但是每当我早上醒来,她不是没了人影,就是已在厨房里分门别类地择菜了。

这天我早早地起了床,守在客厅里,母亲这才把菜篮子给我提着,一起上街去买菜。

我们家住在古城里,出家门往左,是城里最繁华的地段,叫花台。那儿有家超市,生鲜柜台面积较大,但在我记忆里,母亲不常去,她爱逛玄帝宫集贸市场,她说习惯了。

到玄帝宫市场,要经过一条小街,名叫便河路。沿街都是一些三四层楼的民居,门脸或灰或白,懒洋洋地开着些小店,卖布鞋的,收裤褊的,做家庭旅店的,生意不温不火,日子不紧不慢,天天如此,年年如此。来这儿的都是一些老街坊,不管叫得出名叫不出名,都是熟人,见了面,互相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路途中,母亲频频笑着冲人点头,好像路过的都是熟人。问她这些人是谁,便告诉你说,先前过去的是张奶奶,刚才拿红色手提袋的是刘奶奶,拖购物车的是李伯伯……

偶尔母亲也会停下脚步,与人简单地说上几句,也不外乎看别人买了些什么新鲜菜蔬,价格如何。然后又匆匆往里走,说是去迟了人挤人,又买不到中意的菜品了。

渐渐地,沿街的摊贩多了起来,形形色色的菜品五花八门:随意堆放在彩条布上的紫红辣椒,切了一半露出金黄色内瓤的南瓜,粉扑扑的冬瓜,褐须绿皮的玉米棒子,老得裂了口、隐约看得见一粒粒老红籽的苦瓜,有青有白的小葱,活蹦乱跳的大黑鱼,间或还有自制的炸糊椒、豆瓣酱。

母亲很从容地挑选她看中的菜品。她首先来到水产摊前,决定买一条鱼。我们家里都爱吃鱼,长年不断。只要我说在家吃饭,鱼是肯定少不了的,有时炖鱼头,有时煎阳干鱼,有时吃鱼冻。母亲挑了条四斤多重的青鱼,说今天中午炖清汤鱼头,晚餐做葱煎鱼尾。母亲做鱼的手艺很不错,有时我也在一旁仔细观摩,只见她先把鱼两边煎得焦黄,加少许盐和米醋,浇酱油,放几粒花椒,酌点料酒,再加一勺自制的豆瓣酱,然后舀一大瓢水,慢慢地炖,待水快干了,放些青的红的辣椒,撒上葱花,百吃不厌的鱼就出锅了。我也曾学着母亲的样儿做过几次,但总觉得差点什么,便向母亲请教,她觉得很诧异,说没有什么窍门呀,关键是食材好,只要是人放天养自然生长的鱼,煎熟了就煮,千滚豆腐万滚鱼,用文火慢慢炖就行了。

说到豆腐,母亲也常买常做,煎豆腐,炸豆腐包,做腐乳,花样多多。特别是母亲做的腐乳,我的朋友们常常讨要,经常有人厚着脸皮说:“覃奶奶,我的腐乳又快吃完了呢。”母亲也总是不厌其烦,又买了好几个玻璃罐,按时间长短编上号,做好了依次送人,像条不断档的流水线。

路过一家豆腐店,摊主分外热情地向我们招呼。母亲却似没看见,不加理会,一直朝前走,到得三十步开外的另一家豆腐店,才开始挑选。店主是一对中年夫妇,男的粗胳膊粗腿,穿一件白色无袖汗衫,负责在里间搬进搬出,整板的豆腐托在手上,轻轻松松,像端了一碟小菜。男的没什么话,女店主脸上的喜色却很好,恰到好处地满足着每个主顾的需求,切豆腐,装豆干,利利索索,一着不落,我突然想起了鲁迅笔下的豆腐西施。母亲挑了几块嫩豆腐,又买了炒肉丝的香豆干。走了一段路,我问母亲,都是卖的豆腐,两家有什么不一样吗?母亲说,十好几年了,她只买后一家的豆腐,吃起来才是豆腐本来的味道。如果这家歇业,宁可不买。末了,母亲又不忘记叮嘱我:“你们在外边工作,为人厚道点好,做事一定要讲良心。”听着这番话,我仿佛又闻到了豆腐的清香。

出了市场,向右一拐,就进了陶家巷。这是一个早点集中的地方,各种面点应有尽有,有人吃着大碗的牛三鲜面,有人端着刚出笼的大肉包,还有个斜挎着草帽的老汉,就着半碗面条,捧了一塑料杯苞谷烧,慢慢地喝着早酒,热气腾腾。

夹杂在早餐摊子间,有一家公安锅盔店。一炉一案一名白发汉子,熟练地擀面,抹上牛肉馅,播种一样撒上芝麻,刷上香油,“啪”的一下贴到炉膛里,再擀面,重复着前面的流程。当他抬起头时,我才发现他的脸被炉火烤得黑红,泛着油亮的光。白色的头发,暗红的脸,形成强烈的对比。

来了买锅盔的主顾,白发汉子便用长长的鸟喙一样的弯嘴火钳,从炉膛里剔出外焦里嫩的锅盔,一刀两断,放入牛皮纸袋中。他手不沾钱,由客人扫码支付。

白发汉子见到母亲,非常自然地冲母亲一笑:“您来了!”

看得出,母亲跟他很熟络,是老主顾。

“今天生意还好吧?”母亲也随口问道。

“还好,还好。”

母亲问我要不,我点点头。

母亲扫了码,买了两个锅盔。

走远了,母亲说:“这个男人不容易呢,就是靠这锅盔摊,养活一家人,还供两个小孩上大学。”

母亲又说:“你今后过早,能买他的锅盔就买他的锅盔,这也是行善积德呢。”

原来如此。

走在回家路上,母亲又说了些叫我注意身体的话,菜不要吃咸呀,少吃肥肉呀,一路絮絮叨叨的。

我提着菜篮子,慢慢地跟在母亲后面。不知怎的,总觉得这小小的菜篮与以往不大一样,篮筐里除了母亲买的鱼、豆腐、萝卜、白菜、锅盔,还像装了很多其他的东西,拎在手上,感觉真的好沉,好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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