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温新阶
相比于白昼,拾溪的夜色仿佛更美,更具有诱惑力。
夜空是蓝色的,星斗更为明亮,山峰高耸,月亮搁在山顶的栎树上,承着月光的山坡上看得见树木葱茏,月光够不着的地方犹如黑金,厚实凝重并不坚硬,月光的刀刃可以随时切割。
有风,不大不小的风,林涛从很远的地方逶迤而来,来到拾溪的时候,有些乏了,变得温柔,挥挥手,打个招呼,慢吞吞地离开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倒是真切,树和树一年一年站立在一起,日久生情,趁着夜色的掩护,在风的撮合下,把树枝的手臂伸过来,亲昵地摩挲,满怀深情地问候。左边的亲热让右边的生了嫉妒,起了假嗔,忙把手臂伸向右边。一坡树,一座山,爱意涌动,窸窸窣窣恰如呢喃。
山脚的簝叶比树木更加亲密,没有长长的枝丫伸展,身子紧贴着身子,叶片的相互问候亲近温柔。簝叶是古老的,也是时尚的。曾经是做斗笠的材料,南方的雨天里,烟雨中穿行的人们,头上戴着斗笠,雨水从重叠的簝叶上滑过,落进一片泥土。这是簝叶粗笨的用处,其实也有精致的作用。因为簝叶淡淡的清香和它的韧性,常用来做食品的包装,最常见的是包粽子,最近一些年,日本从中国大量进口簝叶,主要是用来包装寿司。幸好日本人的目光未及拾溪,不然哪能在白天能有满目青翠,在夜晚听到它们深情的絮语。
有山的雄伟,还有水的妩媚,才是好的去处。拾溪,因为溪水而得名,溪名就叫拾溪。从深山流来,袅袅娜娜,苗条蜿蜒。清澈胜过少女的眸子。白天在溪边漫步,溪水汩汩,漫过卵石,白的、青的、赭红的卵石仿佛在翡翠中摇动,太阳照过来,水波映在一块大的崖石上,依然看得清卵石的颜色。浅潭里,有鱼,摇头摆尾,怡然自得。拾溪不阔,宽处五六米,窄处,二三米,水亦不深。有一少妇,牵了孩童,母子都穿了沙滩鞋,打算涉水过河,这本是动人的景致,我们站在溪边,欣赏这一幅好画。未曾走到中央,妈妈牵着孩子折返,还是从桥上过来了。“不敢涉河吗?”“这么好的水,不忍心糟蹋。”这答案过于美丽,美丽得让人内心震颤。
现在是夜间,听得见小溪的水声,从科学的角度来判断,拾溪的水声无异于其他地方的水声,不知为何,听到这水声,竟格外激动,在这漱玉般的水声里,白日的画面一帧帧回放,对这溪水竟然陡生了许多的情愫。
还有阵阵蛙声,蛙声是动听的,文人多有赞美,最出名的自然是辛弃疾的那首《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分明是有稻田才有蛙声,白日里没见到附近有稻田,怎么会有连天的蛙鼓呢?忽然想起宋人曹豳的诗句:林莺啼到无声处,青草池塘独听蛙。没有稻田,只要有池塘,依然会有蛙声。拾溪没见稻田,水塘却是有的,水草丰茂,池水泱泱,自是青蛙的乐土。惬意,当会吟唱啼鸣,蛙声阵阵,不添聒噪,反倒更加衬出了这夏夜的宁静。
住在拾溪,忘记了烦忧,也忘记了季节。在这7月的夏夜,凉风习习,门外那几棵穿过楼板(修房时楼板围着绿树铺设)的玉兰树的叶片在风中抖动,凉意无处不在,竟然有了添衣的需求,我们似乎准备不足,没带长袖衣服,只好把防晒衣穿戴在身,颇有几分滑稽。
夏日的凉爽虽是顶顶好的,也有不尽如人意的事体。我们从市区带来几罐精酿啤酒,刚刚在餐厅打算喝个痛快,凉意袅袅,溪水的喧响更把空凉推到了极致。没有炙人的热风,没有淋漓的汗水,这啤酒就喝得艰涩,没有一丝畅快之感,只好草草收场。拾溪,啤酒不宜。
今天,住的人不少,张罗篝火晚会的人外出了,篝火没有燃烧起来。想一想,湛蓝的夜幕下,篝火熊熊燃烧,带着炸裂声的火苗舔着苍茫夜色,男男女女围着篝火尽情舞蹈,歌声在山谷回响……那是何等的令人心旌摇曳。
没有篝火晚会的拾溪也是美的,安静的美,空灵的美,让我们有充分的时间来感受和咀嚼,让我们的身心跟自然融为一体,成为这个美好世界的一部分。
终是有不安分的人,在房间外吆喝掼蛋。试想,在如此凉爽的夏夜,几位好友聚在一起掼蛋切磋,也是一件美妙的事情。吆喝声响了一阵,似乎没有人响应,我想大概不是因为陆雄文教授对掼蛋之风的微词吧!掼蛋之所以盛行,或许因为工作上的压力过大,又或许因为生活中的烦恼太多,需要一种简单有趣的排遣方式来释放,来缓解,掼蛋应运而生。在拾溪,不需要释放,不需要排遣。来这里是吸纳,是享受,来这里,摘掉所有的面具,褪下所有社会角色的外衣,每个人都像门口溪河里的一尾鱼,自由自在地畅游,又何必还要钻进哪怕是娱乐的樊篱呢?
拾溪彻底安静了,水声风声被关在窗外,只有凉爽关不住,跟每个人的呼吸同在,我打开傅菲老师的《深山已晚》,这是一本跟拾溪高度契合的书,在今夜吟读,更添了许多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