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8月02日

血脉乡愁、诗性人格与价值博弈

——评向阳长篇小说《善良密码》

□ 宋湘绮 徐雪婷

“善良的、忠心的、心里充满着爱的人儿不断地给人间带来幸福。”文学家马克·吐温在《镀金时代》中如是说。善与恶、故乡与他乡、有限生命与无限欲求的纠结盘旋在字里行间。向阳先生的长篇小说《善良密码》讲述了一个来自边地民族、与世无争的男人与一群女人因善结缘的故事。人生如逆旅,谁不是行人?男主人公钰道与钱淑萍、钱淑菁、尤春枝等人亲历社会转型,在挣扎与博弈中漂泊到大上海,在悲欢离合中碰撞出生命的火花。悲剧原本是人的终极宿命,但小说中善良密码若隐若现,照亮平凡、卑微、弱小的芸芸众生,为苦乐年华镀上了人性的光辉。

小说以具有诗性人格的“钰道”为主角,聚焦底层小人物的挣扎与改变,谱写平民英雄的人性赞歌,在善恶交锋中彰显人性的卑微与崇高,启迪人们善良才是通往真理和真相的终极密码。

血脉乡愁

在中国多元一体民族体系中,以血缘关系为核心的宗法观念对忠孝一体、家国同构的人文理念的构成始终都是一条基线,这也是中华传统文化的人文基础。《善良密码》讲述的是一个东方式平民英雄的命运轨迹,主人公钰道的性格命运与价值选择都离不开一个神秘宗族朴素基因的影响。小说以实写虚构建了一个逼真的宗族“觉家坪”,将主角钰道设置为宗族的正道传人,并且抛出了一个贯穿全文的问题:善良是由后天的教育和环境铸就,抑或家族血脉中与生俱来的品质?

作者对善良密码的追寻,首先从中华民族的文化根源开始。找准了文脉基因,也就破解了善良的来龙与去脉。小说巧妙地通过“代娘”(宗族中的掌权人),也就是以金嘉荷之女艳姿的视角切入小说现场。通过一位现代女性因婚姻大事回归故乡,与宗族传人钰道相亲的故事拉开序幕,呈现了一个具有神秘主义色彩、尊崇伦理秩序的宗族“天地”。

“一个遵守基本秩序的宗族就是密码的收纳之处”,这体现了作者对宗族的深厚情感。作者通过简练的白描摹画出一个古老宗族的基本面貌,也让读者从中感受到血脉传承的宗族文化的力量。“觉家坪”所代表的优秀的宗族血脉中有与生俱来的朴素善根,不在口中而在心上,集中体现在传人钰道的身上。当他融入现代世俗社会时,其善根愈发显得弥足珍贵。

小说揭开了一个古老宗族的生存图景,一方面展现出以血脉亲情为核心的家族式伦理乌托邦,唤醒后人对至纯至善的守望以及故土情深的乡愁;一方面为主角钰道的人格养成铺陈了精神底色,为读者洞察主角命运沉浮提供了一个独特的视角。在现代文明与传统文化的碰撞中解锁一个民族的善良密码:血脉乡愁,精神守望,这是维系善根的道场。

诗性人格

《善良密码》的正文一共二十三章,从密码、离乡、自戕、隐形、绝路到说理、上行、妥协、识破、新生,作者用一种蒙太奇式的电影语言,呈现出一位理想化的人物跌宕起伏的命运轨迹。

小说塑造了一个平凡而特殊的艺术形象——钰道。在世俗的眼光来看,钰道家道中落,身无长物。他没有受过系统的教育,因长年照顾瘫痪母亲而远离社会。钰道对宗族长辈言听计从,看似一个平淡无奇的凡夫俗子。但钰道这个艺术形象其实是宗族善根的象征,他天性善良,所有的善意都自然而然,不在口中,而在心中。作者“安排”钰道远离故土,来到灯红酒绿、错综复杂的现代社会,他将如何处理各种诱惑与危机?这是一场精神的冒险。因缘际会,他结识了尤春枝、钱淑菁、钱淑萍、影丛珊、魏菲琴、何萌等一群性格迥异的女性,共同演绎了一部转型时代的“人生”。

《道德经》语:“善者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这是“觉家坪”传给钰道的人生准则。坚守这一信条,使这个朴素的形象超越平凡而熠熠生辉。钰道真诚帮尤春枝料理家事、协助她调查丈夫被害的真相;悉心呵护瘫痪在床的钱淑菁,给她精神支撑;不忘落魄时卖彩票老板娘的帮助,主动回报她公司股份;甚至,他面对带给他无数伤害的亲生父亲解元的忏悔,依然没有忘记他的“善良密码”,坦然选择释怀,过好当下的生活。

每个人都会遭遇“善者”和“不善者”,“善者善之”是一般人的“规格”;“不善者吾亦善之”则是艺术形象的“高格”。钰道的“高格”正是现实中处于“规格”中的人们做不到的,一是境界之别,一般人难以企及;二是知行合一难,凡夫俗子就算知道也难以做到。所以王阳明指出在“心外无物”和“致良知”之间还有万水千山,钰道的故事道出了“知行合一”的价值。王国维说“有高格,自有名句”,《善良密码》的艺术性体现在钰道的“高格”上。

钰道是作家塑造的理想自我,艺术形象往往是作家情意、理想人格、思想境界的载体。钰道的生存背景和处境展现了中国城市化进程中一代人的精神遭遇,但他没有随波逐流,其超越世界的境界唤起某种有限和无限、在场和不在场的哲思,具有诗性意味。这种理想化的诗性人格,或者说作品的诗性难能可贵。“如果说到善良,这世上并不缺善良的人,缺的是经历挫折打击背叛之后仍然善良的人,我想做这种人。”“世上本无不可化解的仇恨,只有解不开的情绪,善是终结仇恨的终极法器。青山绿水是滋养善良的圣土”……这些朴素的话语抚慰流浪在人世间的每一个受伤的灵魂。

价值博弈

钰道的诗性人格触动读者的历史、宇宙、人生感怀,其“触角”是现实与理想之间的价值博弈。罗曼·罗兰曾说:“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便是注视世界的真面目——并且爱世界。”《善良密码》中钰道这一艺术形象并非空中楼阁式的浪漫主义幻想,而是与血脉乡愁、宗族命运、社会转型、价值重建紧密相连的艺术创造,他既有“合乎自然”的生存土壤,描摹了转型时代人们的精神困境;又有“邻于理想”的神圣之维,昭示着人类精神家园的微茫之光。他承担命运、坦然前行的英雄主义,与小说中一系列欺男霸女、抛妻弃子的其他男性形象形成鲜明对照;与那些明哲保身的“老好人”拉开了距离;与那些关键时刻见风使舵的“聪明人”一刀两断。在与这些形形色色的人物的交锋之中,善与恶的抉择不断拷问每一个读者的灵魂。

西方有谚语云:每朵乌云都镶有一道金边,即使是十恶不赦的人内心深处也曾闪烁过人性的动容与怜悯,只是他输给了“自由意志”,沦陷在欲望的泥潭,这也是推动《善良密码》小说情节发展的内驱力。小说中的一个反面角色富商吴富强,他好色成性、抛妻弃子、大肆敛财,伤害无数女性,最终落得重病缠身、命不久矣的下场。这固然体现了作者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的朴素善恶观,但作家没有停留于“恶有恶报”的快感释放。“想做个善良的人,却做着坏人做的事,我是如此纠结,又是如此不可原谅。”吴富强的内心独白淋漓地展现了人性乃善恶纠结的共同体。这个布局也隐喻了小说的深层意涵,以恶制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善良密码才是最好的救赎。他最终捐出所有财产,在钰道的家乡修建公益疗养院,同时以钰道为代表的善良的人们接纳了这颗曾经迷失、误入歧途、漂泊流浪的灵魂,护送他踏上归途。小说中吴富强说: “忏悔,也是一种救赎的善意。在一个善意的社会,应允许积极的忏悔”,恰如其分地展现了南北朝的哲学家萧纲所言“一善染心,万劫不朽。百灯旷照,千里通明” ,小说的艺术魅力正是以感人的艺术形象、戏剧性的故事情节展现生命哲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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