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日报全媒记者 张歆 通讯员 卓张鹏
皇帝花钱需要明确名目吗？古人有何妙招防范伪造账目？古代工程营造的账目和责任管理条款能有多细？暑假期间，湖北日报全媒记者走进位于中南财经政法大学的中国会计史文博馆，在该校中国会计史研究院副院长宋丽梦的指引下，从馆藏的文博史料中看古人如何谈“钱”。
中国会计史文博馆建筑面积总共4000平方米，其中文博馆展厅面积约1800平方米，分为会计的起源、农业社会中的会计、商业社会中的会计、近代工业化与会计变革、中国近现代会计的发展等五个部分，以时间为轴，体现了中国会计从石器时代到现代，萌芽、发展演变的全过程。
计毋相缪 皇帝用钱也得有名目
我国著名会计学家杨时展曾言：天下未乱计先乱，天下欲治计乃治。意思是说，财计混乱是乱政之始，而要想治理好国家，则须从财计出发。一本账册，不仅仅是钱财上的加加减减，更关系到国计民生。
商鞅及其后学所著的《商君书》载：“强国知十三数：竟内仓、口之数，壮男、壮女之数，老、弱之数，官、士之数，以言说取食者之数，利民之数，马、牛、刍藁之数。”
“不要小看这13个数，它们奠定了我国中央集权体制下官厅会计的基础。”宋丽梦介绍，秦朝对会计的要求不仅体现在治国思想上，还体现在法律执行的明确上，比如秦朝的《仓律》《效律》和《金布律》，对于如何记载粮食出入、在途物资，如何校验数量等，都有明确的规定，要避免出现时间和数量的相互矛盾，是为“计毋相缪”，即会计记录必须准确无误，确保账实相符、账证相符、账卡相符、账账相符，即各项账目之间不能出现相互矛盾或错误的情况。
清朝为控制人丁、役口、田土与田赋，建立了册籍编制制度及体系，以全国性派征册《赋役全书》编制为中心，相关册籍包括黄册、丈量鱼鳞册、粮册、循环簿等。
封建王朝的官厅会计是为了维护皇权统治的需要。那么，帝制时代最高统治者皇帝，是否可以不论名目、任意支配金钱呢？答案是“也不行”。
1889年，湖北布政使司和湖北善后总局联合商议了一份经费方案，详述了因举办恩科（正科外皇帝特恩开科取士）借支的四万串钱该如何处理，官员们给出的方案是：每年从土药厘金中计提四千串，计提十年。
“为了体现对皇权的遵从，方案中将‘恩科’的‘恩’字一律抬写，它位于所有文字的上方。即便如此，皇帝因事借支，也是要有名目销账的。”宋丽梦表示。
有执行有控制 古代算账细致入微
在会计工作执行上，秦朝是“一竿子插到底”，将会计工作“下沉”到县乡。
湖南湘西出土的秦朝县一级（迁陵县）的行政文书中，包含了武器、粮草、劳役、垦田等经济事项的详细情况，在当时的经济技术条件下做到细致入微的记录，任务的繁重可想而知。
“根据史料，迁陵县大概只有两千户人家，但秦朝在这里设立了完整的一县三乡机构，在编官吏多达101人，很多官吏在任期内过劳而死，导致缺吏严重。但若不能做到如此细致，就难以维持中央集权。”宋丽梦说。
我国古代，有系统的财计官制、完备的会计法律、伟大的会计思想，还有睿智的会计控制。
比如出土于湖南长沙的“嘉禾吏民田家莂”，将当地吏民的佃田租税等数据一式两份（或三份）书写，在顶端大书一个“同”字（或作为“同”字简写的几条直线），然后从中间一剖为二或三，起到类似现代骑缝章的防伪效果，相关方各执一份，官府核对时，将木简合在一起，核对顶端的“同”字能否合准，这便是“合同”的由来。
再比如画像砖《东汉广汉县“上计”考核》，反映的是东汉地方官员向中央“上计”的情景。秦汉以来，为实现对官员和政府部门的系统控制，所实施的上计制度包括了对财政收支、仓储、漕运、军队等的全面控制与考核，是秦汉官厅全部法律制度贯彻执行的落脚点。
在工程建造上，古人也有专门的会计控制方法。建造项目所涉庞杂，缺斤少两、中饱私囊不鲜见，为了对工程建造的支出进行监管，唐朝政府官制上专门设有比部（审计）、御史台（监察）以及专门化的预算核算等部门，权责互相牵制，还对建筑建材的制式、用料、用工等等进行了标准化规定，力求毫厘支出都有据可依。
上世纪20年代后期武昌城垣被拆毁，大量城墙砖流失。宋丽梦得到武汉著名城墙砖收藏者张亮的帮助，发现明代洪武年间的武昌城墙砖铭文记载了制砖的五级责任人，这表明我国自唐代《营缮令》以来的工程会计传承有序。
国宝见证会计历史
宋丽梦介绍，建设中国会计史文博馆初衷就是以中国会计史为脉络，研究和展示我国源远流长的会计史，因此展陈上，特别强调会计史与引证文物之间的对照关系。
一些引证的文物现在是某些博物馆的镇馆之宝乃至国宝，比如出土于湖北云梦，藏于湖北省博物馆的“云梦睡虎地秦墓竹简”之“秦律十八种”；出土于湖南长沙，藏于长沙简牍博物馆的“长沙走马楼三国吴简”之“嘉禾吏民田家莂”；出土于楼兰古国遗址，散布于世界各地的“楼兰汉文简纸文书”等等，会计史学研究者们从这些出土的文物中，寻找着会计的蛛丝马迹。
在会计起源方面，北京山顶洞人的刻符骨管、贾湖骨笛和龟甲等等代表了原始社会的记录计量，商代甲骨文中干支纪日与“入”“用”等词语的搭配记录则显示了官厅会计的雏形，而西周钟鼎铭文所载册封官职和赏赐物品等等，表明西周全面系统的官厅会计官制。
宋丽梦向记者展示了一张南宋绍兴年间的酒务账，上面清晰呈报了日期、店铺、卖酒数量金额、酒务钱金额和上报人等内容。宋朝公文为何历经近九百年，仍能完好地保存下来？
“账目本身没有多么特殊，但账目的背面，是王文公（王安石）文集。”宋丽梦说，这是一种古籍版本的特殊形态——公文纸背文献，这份南宋时期被官府废弃的公文账簿，纸背用于印制王安石文集，因此才得以被后世保存下来。
明、清两代受资本主义经济关系萌芽强有力的促进性影响，民间会计的演进产生具有历史性意义的突破。明末清初，中国民间会计的发展水平渐渐超越官厅会计。
例如创建于清朝道光年间的山西日升昌票号，这是中国第一家专营存款、放款、汇兑业务的金融机构，是中国金融发展史上的重要里程碑。它的汇票有先进的完善的防伪手段，采用了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水印”法印刷，并在关键部位加盖戳印。
做生意的商人讲究吉利。在众多展品中，庚子年间（1900年）的“上海康福钱庄彩账”采用桃红色的纸张，十分醒目。宋丽梦介绍，商人希望用红色的纸以及彩账的名称讨得彩头，纸张上的记账内容分为各欠和各存两部分，各存是指期末时的资产存储状况，各欠则是对外的欠款。
“会计的历史源远流长。”宋丽梦总结，伴随着中华文明的发展，会计作为经济生活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日益发展起来，中国近现代时期，随着民族资本经济与企业产生，传统簿记技术明显落后，知识分子、会计学者也对中式簿记发起改良和改革，尽管历经坎坷，中国会计依然显现其旺盛的生命力和拓展性，展现中国会计文化的独特魅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