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 柳

这是我第一次进西藏。

飞机从武汉天河机场起飞，一路向西。飞越汉江，飞越嘉陵江，飞越岷江，飞越雅砻江，飞越金沙江，飞越澜沧江，飞越怒江，飞过万水千山，飞过雪域高原，最后降落在雅鲁藏布江边的拉萨贡嘎机场。

眼前就是被当地人简称为“雅江”的雅鲁藏布江，我们从小在课本里读过的雅江，心中无数次想象过的雅江。原以为是条奔腾汹涌的大江，可现在看到的，与其说是一条江，不如说是一片湿地。江面宽度足有两到三公里。江水在数不尽的沙滩与绿洲间自由穿行，形成一张巨大的水网。河岸边是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平整的田畴，茂密的柳林，高挺的杨树，在江水的滋润下茁壮成长。河谷两侧是绵延不尽的灰色山峦，土质贫瘠，植被稀疏，点缀着一些低矮的灌丛。山的上方，是蓝天映衬下的白云，一片片，一朵朵，一团团，逍遥自在，去留无意。感觉触手可及，却又远在天边。

雅鲁藏布江是中国最长的高原河流，由西向东横穿西藏南部，长约2057千米，发源于海拔5590米的喜马拉雅山中段北坡杰玛央宗冰川。这条“天河”穿越雪山、峡谷、森林、草原，最终汇入印度洋。雅江流到拉萨，已有2000多米的落差。我们不能去到上游，但可以想见，在雪域高原上冲冲撞撞，杀开一条血路，该有多么艰难和不容易。来到这里，是该慢下来歇歇脚喘口气了，后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还好，大自然善解人意，在这里留下了一段宽阔平坦的河床，供江水舒缓地自由流淌。

我感觉有些头昏，喘不上气儿，心跳也加快，这就是高原反应吧，这里海拔有3600米呢。西藏方面的同志热情迎上来，献上洁白的哈达，一再叮嘱我们，慢一点，慢一点，海拔高，气压低，身体有个适应的过程。

我们稍事休整就出发。目的地是山南市，离机场还有百余公里，约一小时车程。柏油路平坦舒适，在雅江岸边顺流而行。我想，趁着江水在这里休息片刻，就让我陪你走一段吧，陪你聊聊一路的艰辛，陪你说说一路的见闻。你从雪山走来，每一段旅程都充满了大自然的神奇魅力。你不仅造就了壮丽的自然风光，还孕育了丰富的藏文化和人文风情。藏族人民将歌声、舞蹈、建筑和习俗都融入到了你的血脉里。

当地同志介绍，山南是西藏古文明的发祥地之一，被誉为“藏源山南，雪域领秀”。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山南诞生了众多的西藏第一：西藏第一位藏王聂赤赞普，第一座宫殿雍布拉康，第一座佛堂昌珠寺，第一块农田索当，第一座寺庙桑耶寺，民主改革第一村克松村。

公元7世纪初，松赞干布统一西藏，建立吐蕃政权。如今山南市府所在地泽当成为当时吐蕃政权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后来又逐渐将中心向拉萨转移。唐贞观十五年（641年），文成公主远嫁吐蕃，成为吐蕃赞普松赞干布的王后，唐蕃自此结为姻亲之好。文成公主入藏时，除释迦牟尼佛像和数不尽的金银珠宝外，还带来了大量的书籍著作、种子作物、医务人员、农学专家和手工业者，带来了大唐的繁荣和技术，更为吐蕃带来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如今，行走在雪域高原，我们能时时处处听到看到感受到文成公主留下的印迹和唐蕃文化交流交融的遗存。

山南位于雅江与雅砻河交汇处的河谷平原。雅砻河发源于山南市南部的雅拉香波山，南北纵贯山南市乃东区南部，在泽当镇注入雅江。大江大河的交汇处，一定是古代文明的发祥地。山南以其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和丰富的历史文化积淀，成为藏文化宝库中一颗璀璨夺目的明珠。

山南市是湖北对口援藏的地级市。我们这次将前往山南市所辖的乃东区、琼结县、曲松县、加查县，考察调研湖北对口援藏的情况。湖北省第十批援藏工作队负责同志说，从1994年开始，湖北对口支援山南市30年来，累计派出1194名援藏干部人才，实施援藏项目704个，谱写了“长雅两江缘，鄂藏一家亲”的佳话。我们行走在山南市区宽广的湖北大道上，参观湖北援藏家园，听山南同志讲湖北援藏干部人才的感人故事，感受一批又一批援藏人员在这里留下的足迹和气息，体会长江与雅江深情交融的浓厚氛围。我们参观考察湖北产业援藏的宏农农业、安琪生物、清匠科技等企业，它们已经成为当地的骨干企业、利税大户。华新水泥作为第一批援藏企业，累计完成产值170亿元，利税20亿元。

在山南市妇幼保健院，我们参观考察湖北援建的预防保健综合楼和康复中心大楼。十几位从同济医院、协和医院、省人民医院、中南医院、省妇幼保健院选派来的医务工作者听说家乡来人，感到格外亲切。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介绍自己的工作和生活，脸上洋溢着成功的喜悦和自豪。“组团式”援助团队全力支持帮助山南市妇幼保健院创建“三甲”医院，建立了自治区第一家产前筛查中心、宫颈癌筛查中心、危重孕产妇及新生儿救治中心、产前超声培训基地、大骨节病筛查中心、5G远程医学服务平台。这些业务和技术极大地提升了山南各族群众生命和健康保障水平。

我们来到西藏高原核桃产业研究所，见到了长江大学在这里开展科技援藏工作的30余名科研人员。他们分别从事核桃产业、复杂地质环境下边境地区滑坡风险识别及应急预警技术、高原低压缺氧状态下疾病生成机制等课题研究。我问，“在这里工作苦吗？”他们脸上含着笑，眼里泛着光，充满激情地回答：“我们缺氧不缺精神，艰苦不怕吃苦，海拔高境界更高。我们要把论文写在祖国的大地上。”

我所见到的援藏干部和人才，他们都有这样的格局和境界。说不苦是假的。高原缺氧，心跳加快，血压升高，睡眠障碍，远离亲人。在这里坚持工作，是对身体和意志的极大考验。但他们每一个人都能讲出让我们深感震撼的道理：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各族儿女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抱在一起，共同团结奋斗，共同繁荣发展。他们是有着强烈使命感的一群人。

山南在雅江中游，湖北在长江中游。如果将地图上的山南和武汉两点连成一条直线，这条东西向的直线大致与雅江和长江的中位线重合，又几乎同处在北纬30度线上，而北纬30度是人类文明的发生地。雅江与长江都发源于青藏高原，本应一江贯通，但由于横断山脉的阻隔，形成了两条大江。今天，就让我们跨越万水千山，用心与心的交流把两条大江紧紧连接在一起。

我们顺着雅江一路向东。慢慢地，雅江变得狭窄、弯曲、陡峭。公路挂在悬崖上，汽车贴在悬崖边行驶。我对开车的藏族小伙子说：“我没开车，但我全身都在紧张用力，我甚至比你还辛苦呢。”小伙子腼腆地笑笑，继续专注开车。江水深切在山谷之间，时而汹涌澎湃，时而静水深流。沿途我看到两座大型水电站。我惊叹于中国人的智慧和能力，在这样的高原峡谷之间，工程技术人员开山凿洞，修路筑坝，创造一个又一个奇迹。水电站将雅江的自然落差转化为巨大的电能，输送到雪域高原和四面八方，促进了当地经济的发展。

晚宿加查县。饭后，当地同志陪我们散步。我们来到县城中心广场。广场是湖北对口援建的。我们在广场边一张桌子上发现了几个无人看管的塑料包，走近一看，里面是刚刚采集的新鲜虫草，虫草还带着湿漉漉的沙土，总该有十几斤吧。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随便放在这里呢？约莫十几分钟后，一位藏民走过来。一问，正是虫草的主人。我说：“这么值钱的东西，不怕别人拿走吗？”他笑着说，“不会的，这里老百姓很纯朴。”他将虫草倒在广场的石板地上铺开。不一会儿，五六位戴着头巾的妇女来了。她们围成一圈，开始清刷虫草上的泥土。一根根黑不溜秋的东西在她们手上秒变成一根根金黄色的虫草。主人介绍，雇工刷一根虫草，可以获得两毛钱劳务费，一根干净的鲜虫草可以卖到25块钱。马上来了一层一层的围观者，有看热闹的，有论根买的，有论袋买的，看来生意不错。虫草是当地老百姓的重要收入来源。

太阳下山了，广场上响起了音乐，群众自发地聚集在一起，跳起了欢乐的锅庄。他们中，有老人，有小孩，有男，有女。我不会跳，但也陶醉在他们的欢乐幸福之中。

加查县城三面环水，被雅江弧形包围。雅江在这里拐了个大弯，画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它在问什么呢？是问为什么今天雪域高原的老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幸福满满吗？山为证，水为证，人为证，是新时代党的治藏方略，是民族团结进步。雅江拉直了问号，唱着欢乐的歌，高高兴兴、蹦蹦跳跳奔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