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7月12日

一位将军和一座山

□ 凡夫

几朵白云在蔚蓝的天空缓缓移动,从江面上吹过来的风,徐徐地拂在脸上,一身的劳累顿时被一扫而光。

将军登临这座小山,已记不清有多少次了。然而每次来,仍有一种知己重逢、相看不厌的感觉。

岘首山位于襄阳城南,是襄阳岘山文化观光旅游区中一个高光点。它虽然不高也不大,但由于突出在汉水之中,山顶还有一个亭子,这样,从汉口逆流而上的船只,老远看到岘首山和岘首亭,就知道襄阳快到了。因此,岘首山和城西的万山一样,成了襄阳又一座标志性的山。

三国末期,襄阳地处晋吴对峙的前线,镇南大将军羊祜镇守襄阳,既管军务,又管政务,日理万机,压力很大。为了缓解这些压力,对山水情有独钟的羊祜大将军,只要稍有闲暇,就会带着几名爱将,携着好酒,登上岘首。

站在岘首山上,襄阳城、鱼梁洲隐约可见;岘山群山高低错落,起起伏伏,像一条巨龙在襄阳城的西南边蜿蜒腾挪;汉水和襄水犹如两条彩带,一宽一窄,从襄阳城、岘首山,一直向凤林关飘去。襄阳的山水田园风光,酷似3D立体宽银幕,站远了或站得太近,都不大适宜观赏。岘首山好就好在,距襄阳城和城西南群山都不远不近,是一个欣赏襄阳山水风光的最佳位置。襄阳城近郊的山很多,毗邻城郭的有琵琶山。最高最险的有扁山,具有神秘色彩的有紫盖山,气势雄伟的有虎头山,羊祜大将军置此诸山于不顾,唯独相中了小小的岘首山,这足以表明,羊祜大将军眼光独特,审美造诣非同一般,就像一个艺术欣赏家,不仅懂得欣赏艺术,而且懂得艺术地欣赏。

羊祜大将军镇守襄阳的时候,蜀汉已经灭亡,还在负隅顽抗的只剩下孙吴。晋武帝派羊祜到襄阳,就是让他为收拾孙吴作最后的准备。然而,襄阳经过多年战乱,形势并不乐观。物资匮乏、民力凋敝、军事实力不占优势,粮食短缺更成为一块要命的短板。羊祜遇到的难题是,如果留粮于民,军队就无粮可炊;如果征粮于军,老百姓就会饿肚子。在这种情况下,羊祜的艺术才干再次发挥了作用。在军事上,他和东吴杰出将领陆逊玩起了太极,他要求自己的部队,平时绝不越边界一步,避免引起争端;迫不得已需动干戈,羊祜坚持明来明去,不搞偷袭。交战中俘虏了对方士兵,好言安抚,把他们放回去。平时打猎,吴军打死的猎物落入晋国境内,羊祜要求一一送还。有时出于急需,晋军收割了吴人的谷物,每次都计算出价值,用绢或其他东西给田主作为赔偿。陆逊得了个怪病,久治不愈,羊祜就调配好药物,让人给陆逊送去。羊祜的这套太极打得炉火纯青,出神入化,吴人无不心悦诚服,尊称他为“羊公”,不叫他的名字。陆抗更是敬佩不已,称赞他德高望重,即使是乐毅、诸葛亮也不能超过他。陆抗还提醒属下:“羊祜的行为处处都是德,这是要不战而胜啦!”

羊祜打这套“太极”有什么作用?最大的好处是为襄阳赢得了一段宝贵的和平发展时期,羊祜利用这段时间,把军队一分为二,一半戍边,一半开荒屯田,三年后,襄阳积蓄的粮食,可供晋军十年之需。由此派生的另一大收获,是化解了军队和百姓争粮的矛盾,军民关系空前和谐,为最后灭吴做好了物质的和人心的准备。

羊祜还利用这段时间,开设学校,发展教育;实行德政,安抚百姓;提倡清廉,倡导节俭。以往的新官上任都要烧“三把火”,不惜劳民伤财,拆除旧官衙,兴建新馆舍,羊祜一改这种陋习,不讲排场,不劳百姓,因陋就简,仍在旧官衙办公。

和一般的官僚不一样,羊祜是一个很有生活情趣的人,会工作,也会休息;善于带着部下干,也善于带着部下玩。《晋书》称其“博学能属文,身长七尺三寸,美须眉,善谈论”,不论在官场,还是在民间,都有很多“铁粉”。作为一方封疆大吏,羊祜手握重兵,却为人低调,很有人格自信,府邸卫士只有十几人。他很瞧不起那种装模作样、耀武扬威的作派,时常身不披甲,轻装简出,不自诩名士却尽显名士风流。时人和后人对羊祜的风度莫不倾倒,“轻裘缓带羊叔子,羽扇纶巾诸葛公”,他和周瑜、谢安、韦睿一样被称为儒将,与诸葛亮齐名,成为一代又一代人的偶像。

羊祜不以凌绝顶自傲,却以登小山自足,这跟他的心态是一致的。据《晋书·羊祜传》记载,羊祜喜爱山水美景,在襄阳镇守的十年间,他最欣赏的风景佳胜之地就是城南的岘山。岘首山他登了一次又一次,与僚属们饮酒、赋诗、清谈,一整天也不厌倦。有一天,他在山顶眺望,但见青山连绵,绿水滔滔,不由感慨万千,回头跟从事中郎邹湛说,自从有了宇宙,就有了这座岘山。像你我一样,登临过岘山的前辈贤达,实在是太多了!但却一个个都湮没无闻了,想起来令人悲伤。如果我死后有知,魂魄仍然要登临此山。邹湛回答说,您德冠四海,道接前哲,伟大的业绩和名望一定和岘山一样永存于世!后来,果如邹湛所言,一千多年过去,羊祜的大名依然与岘山一同流传。

称量一个官员的政绩,最公平的一杆秤是人心。羊公积劳成疾逝世后,襄阳人民在他最喜欢登临的岘首山上,为他建祠立碑,以志怀念,前去拜谒的人一看到羊祜碑,就禁不住泪落涕零,羊祜的接班人、另一位镇南大将军、杜甫的远祖杜预目睹此景,就把羊祜碑称为堕泪碑。一千多年来,人世沧桑,羊公祠和堕泪碑屡毁屡建,屡建屡毁,但人们心中的那块碑和那座祠,却和岘山、汉水一样,青山不老,绿水长流。

今年初夏的一天,襄阳市一群作家应邀到唐城采访,采访的最后一站是岘首山。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主办方的特意安排,但是,不论如何,我都要感谢这一安排。七年前,岘首山封闭重建岘首亭和羊公祠,自那以后,一直没有对外开放。今天能够得到再次拜谒羊祜大将军的机会,心中的欣慰自是不言而喻。沿着上山的梯道拾级而上,迎面是一座高大的青石牌坊,上书三个大字:“古岘山”。穿过石牌坊,竖着一面很有沧桑感的石匾:“羊杜二公祠”。这块石匾本来是镶嵌在羊社二公祠门额上的。但历经战乱,二公祠早已不见踪迹,至今片瓦难寻,而这块石匾却被有心人保护起来,安放在米公祠东院的小碑林里。如今,它终于回到了它应该安身的地方,虽然没有再作匾额,却成了历史上“羊杜二公祠”的唯一遗存和新建二公祠的标识,也成了岘首山整个建筑群的眼睛。

复建的羊杜二公祠为两进院落。每进院都有三间正屋,左右两边各有三间侧屋。分别展示宋朝襄阳知府王叔原主持重修羊公祠时所立的八面石幢,石幢上刻有范仲淹等文人雅士为羊杜二公作的诗文。尚在筹备的,还有羊杜二公的生平事迹展。

重建的岘首亭在羊杜二公祠的背后,亭、阁、塔合一,总高56.8米,共有七层。登上最高层,可沿回廊绕塔一周,作360度鸟瞰。襄阳的山、水、林、田、路,城、池、洲、园、桥……像一个精致的沙盘呈现在眼前。文友们凭栏欣赏,兴奋地指认着:那儿是郑渝高铁大桥,那儿是汉江湿地,那儿是潘家营水电站,那儿是刚开放的博物馆,那儿是唐城,那儿是凤林古渡,那儿是孟浩然故居涧南园……

重新竖立的堕泪碑,镌刻的是西晋文学家李兴的《晋故使持节侍中太傅钜平成侯羊公之碑》,碑文对羊祜的生平、功绩、品德作了精到的描述和评价。这同碑已是襄阳人民为羊祜修建的第八同碑了。前七同碑如今都已不知去向。但是,襄阳人不弃不舍,把一同新碑竖立在岘首山上,这充分体现了羊祜大将军在襄阳人心目中的地位,也反映了襄阳人对一代前贤景仰的执着。一块碑能够重建八次,有多少人能享此殊荣?

清风习习,江水滔滔,有人情不自禁地朗诵起范仲淹的《寄题岘山羊公祠堂》:“羊祜大将军遗愿成真,如果在天有灵,应该感到欣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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