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6月27日

麦子黄了

□ 蒋志华

麦子黄了。金黄,壮美!

我下乡时,车子穿过一片片麦浪,田里几乎看不到人,只见几台庞然大物的联合收割机来回齐刷刷的穿梭作业,车屁股立即喷吐黄灿灿的麦粒儿,可以打捆、灭茬……

这丰收的果实来得实在太快,农民不再受劳力之苦。时代进步庆幸之极,但心里又生发几许感慨:可能汗流浃背换来的馒头最香,难以忘怀小时候参与大人们一起抢收的情景。

上世纪八十年代,分田到户才几年,在一个村子里能拥有简单的农业机械一两件,那算是居住在跟前块头的人家之福。记得父亲最早把村集体一个笨重的“死”动力机买过来了,方便自家打米,同时服务左邻右舍收点钱,补贴家用。特别是打麦子(机脱麦子),需要的人多,还要抢晴日,我们姊妹仨都在上学,因为缺劳力,父亲说有了这个“死动力”,再买个二手的旧脱粒机吧,万一请不到人帮忙,方便自家慢慢打。印象中这脱粒机和那个动力机在我们住的那屋场里红火了好多年。每逢打麦子那一季,几个棒小伙把这两个“笨机械”抬上抬下。

打麦子,是一场隆重的集会。脱粒机机囗是“喂”麦子进机脱穗的地方,“喂麦子”有讲究。首先摆铺递过来的麦子要厚薄适度,紧接推进机口的瞬间要安全匀速,悟性要强。说有悟性,是因弄不好把手“喂”进去,真“失手”,会出大事故的,所以这个岗很关键,得一个能手,父亲多数是这个角色。配合服务父亲的还有两三个劳力,并排站在机口搭建的麦案板递传已打散的麦捆。脱粒机脱出的麦粒就在机脚下边,得一个人不断地用木掀铲往一边堆积。

一旦机器轰鸣,整个打麦场赛若战场,至少还得五六个劳力,用杨杈及时把脱出来的麦草杈到堆麦草垛的地方。两人迎面一组,配合着杈麦草,抖上几抖,让麦粒离草落地。不然麦粒夹到麦草里堆成垛,焐成粪啦,辛苦了一季的汗水白流了。“喂”进脱粒机的麦子吞吐出来麦草灰尘飞扬,直呛人鼻。那时遇农忙,村小学校放麦假一周,老师多是民办老师和临时代课老师,家里有田也得收割,同时要求学生回家也帮大人做点农事。上十岁的我,就这样也混在其中力所能及。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左邻右舍往往腾出手来相互帮忙,每家几亩田的麦子几乎前后收割完毕,都要趁响晴的日子脱粒归仓。因为麦子最怕雨淋,不仅减产,而且麦粒发霉生芽,磨出的面粉黏牙发酸就吃不成了。记得忙碌时,我们住的那一湾八九户人家一天要打好几场麦。如果预报次日有雨,晩上在道场上挂两个几百瓦的大灯泡,连夜也要把麦粒抢脱出来,以免辛勤到手的果实毁于老天。

这还没完,抢脱出来的麦粒还附有麦芒,还得扬麦子,扬麦子一般是男人们的事。扬麦子也是个技术活儿,高度、角度、风向都有讲究。我看见父亲双手把木掀端起来的麦子,有节奏地扬过脑后,借风力吹走麦芒、麦渣,扬一阵停下来清扫一下,落下的是净颗粒。最后集中晒上几天方可入库告成。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其实割麦子,是更苦更累的一件事。一望无垠的麦田,麦穗带着晨露,在曙光的照耀下越发圆润饱满。有一年,母亲天麻麻亮就把月牙似的弯镰磨得锋利,催着我们姊妹仨早早地各拿一把下田,叫趁凉快多割一点。每人占丈把宽的麦行,像游泳潜水扎猛子一样,腰一勾下去必须割倒一大块才直起来,歇分把钟又重复弯腰直进的动作。由于麦芒扎得生疼,又刺得特痒,母亲嘱咐我们穿长袖子扣紧,不一会我们的衣袖、裤管被露水打湿。

夏日上午的太阳像个火球,很毒辣,麦田的上空也弥漫着很高的热气。戴着草帽的脸也晒得红红的、黑黑的,汗水滴得涩了眼。衣背湿透,衣服干了湿,湿了又干,渗出的汗渍像盐似的,白糊糊一片。格外糊糙的麦尖、麦芒从袖囗缝里钻进湿漉漉的胳膊里,被划成一道道红霞霞的痕。

若遇到阴晴不定的天气,更是焦躁难安。母亲抢割的最快,下地没多久,她就把我们甩得老远老远。那些年,细细弯弯的麦镰在母亲的手中挥动不停。她像在战斗,麦子如敌,齐刷刷一块麦子田很快成为麦茬田,这就是胜利!快七旬的母亲,近些年腰椎和肩经常疼得厉害,我想可能就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儿。

我记得当时叫“大战三夏,麦收四快”,最忙,最累,最脏。不过伙食开得很好,家家户户端上过年熏制留下的腊肉、腊蹄、腊香肠慰劳帮忙的邻居和自己,之间相互闹着喝点小酒解解乏。“辛苦做,快活吃”,大人们嘴边的一句朴实话,可能哲理于此。他们一天到晩累得腰酸背痛,但是看到一堆一堆的好收成,个个脸上洋溢出一种说不出的快乐和幸福!

现在,麦子黄了,见证了人间多少变数。与父亲无关,因为父亲已逝多年;与母亲也无关,因母亲随我已离开农村。麦子黄了,这是我们这一代与父辈们并肩战斗相濡以沫的酸甜苦辣,回忆弥足珍贵,昨晚我真的梦见了父亲,依然在劳碌奔波的样子。麦子黄了,与我们的下一代更无关,他们人工智能越来越简单,可我却越来越担心,我担心他们简单到未来没有故事可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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