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6月02日

最是人间烟火味

——《一抹秋阳》自序

□ 段伟

一缕秋阳,清新澄澈,透过窗棂,映照书房。轻轻翻阅自己的书稿,思“序”慢慢有些眉目。

文字有种魔力,能把人纠缠至死。一个书名及几个辑名,几十个字而已,翻来覆去,费尽周折,仍不能尽意。干脆,就叫《一抹秋阳》吧,合乎我人生入秋。倏地,整个人儿精神了许多,选辑分类吱溜一下就被勾了出来。说实话,拟标题、起名目,我不“拿手”,甚至有些发怵,往往是一名之立,旬月踌躇。多数时候,稿件已写完,题目却还定不下来。其实,本书之名我曾求教文友,他们所提供书名均未契合预期,我思考再三,抱歉地拂逆了他们的心血。

读书、教书,礼佛、旅行,“万卷书、万里路”,映射于我的文字里,犹如一个个足印,连接起来,呈现出一条沧桑斑斓,跌宕磨难的求索之路。这路,是我从教之路,是随笔之路,也是追光之路。

那消逝的,变成了美好的回忆。

我出生于鄂地“山高石头多,出门就爬坡”的乡村,自幼躬耕于田塍,人迂嘴笨,性淳朴。得益于父母“养儿不念书,不如喂头猪”之恩,他们含辛茹苦,砸锅卖铁,我方远离稼穑,立身杏坛。

我生命的“拔节孕穗期”,饥充红苕,倦卧草堆,日晒霜侵,手皴足裂。幸乃人生造化,驻村武大教授离开时留下了一大堆书,犹如一袖珍图书馆,我如获至宝,一头钻进去,蚕食,牛饮,鲸吞,现实中的成功与富贵都显得平庸乏味,不值一提,我不求甚解,怡然自得,迅速长胖长壮。那段光阴给了我一辈子的营养,影响着我此后的每一篇作品。

人生名绩,虚浪不来。箪食瓢饮,粗茶淡饭,难改读书之乐,识得真货,见得真味。工作之余,我爬山转圈,读点闲书,侍弄文字,忆童年的逍遥悠然,记青葱岁月的雪泥鸿爪,述人到中年的酸甜苦辣。即便始终在家门前小场院里吭哧码活,我不仅不感到无聊寂寞,反而觉得敞亮惬意,不读不写似乎少点啥似的。

饭得一口一口吃,活儿得一件一件干。最初,语汇积累深度贫穷,不会写又勤奋得要命,文字稚嫩乏节制。边读边写,边写边读,自问自省,以真实经历,作真诚表达,平淡叙事。渐渐地,有了洞察的深度、思考的宽度和表达的坡度。自重、自持,不写或少写,轻飘浮泛,不如不写。白云任舒卷,流水自潺潺,靠作品本身的力量传播,陆续有了收成。诚然,写来写去,也就三件事:常识、逻辑和爱。但看似简单,却是最难。

言论深似海,我是鲁迅先生的拥趸,喜欢言论直接、理性、尖锐。“戚而能谐,婉而多讽”是言论的魅力所在,哪怕文字再理性、平静,在写下它们的时候,内心都是心潮起伏、波澜壮阔的,要挡住那些风,要按住那些浪,要在喧闹之中,尽量让自己的话语表达清晰明朗一些。坦白说,我享受这种不断克制的过程。不经意间我成了“中国教育报刊社特约评论员”,算是出道了。时下教育较为板结,我试图撬开一个缺口,散点透视,精选几篇辑于《杏坛雨丝》。编讫之后,自己又觉坐井观天,有点可笑,但或单刀直入,或皮里阳秋,或浓烈似夏,或冷峻若冬。琢磨起来有点味道。须感恩的是,我的言论得到了程路、邱磊、吴贤友等师友的指正,他们指出为文之得失,斧正笔底的讹误,形同活水之入畦。

改变那不能接受的,接受那不能改变的。年岁渐长,我偏爱梁实秋、汪曾祺等人真挚、深邃、伤感、质朴的文字。自然而然,我的写作开始倒腾散文随笔,且多为忆旧题材,以及游历笔记。录照过往,观照此刻,美好时光,铺陈眼前。

千枝归根,万泉归海。文学是精神的故乡,故乡是文学的源泉。故乡是一个人的羞涩处,也是一个人最大的隐秘。祖屋石门框上的雕刻对联永驻我心:喜居宝地千年旺,福照家门万事兴。每次返乡,我都会围着湾子转转、走走,同熟识的乡亲拉呱,到父母的坟旁坐会儿。老树、老桥,奔跑的孩子,静卧的黑狗,鸣叫的公鸡,撩拨我的思绪,听到“吾儿错落”杜鹃的凄婉啼血我既亲切又心碎……其实,家兄没打一声招呼,就把我名下的老房子扒掉,老屋没有了,我失去了落脚之地,我的根被生生地拔掉了。回乡已是客,每次走进片瓦无存的老屋基,我锥心挠肝,伤感不已。虚以引和,静能生悟。白天,四处奔忙;晚上,静思悟道。在月朗星稀、万籁俱寂的夜晚,反刍故乡的乡土乡情,打捞飘逝的岁月。真实无比的细节,给人一个可信的世界,十三篇文稿先后刊于《光明日报》“留住乡愁”栏目。关怀莫过朝中事,心底无时不波澜。《黑板》《茶是家乡醇》等五篇文字刚好挠到了时代的痒处,载于《人民日报》,一并收录于《岁月絮语》专辑。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打谷场上,牛拖石磙碾谷,一圈又一圈,一年又一年,永萦心怀。忆起夜半母亲为我掖上被角,眼眶湿润。“心稳、口稳、手稳,看远、看宽、看淡”“为人要仗义,做事要仔细”。父亲口言身行、抱诚守真的基因熏染我知行合一。散文是生命之舞,亲情留痕,感恩铭记,几篇怀念双亲的文字分别载于《人民文学》和《半月谈品读》杂志。

百事欲成,读书为先。当然,读书既指平素的学习,又指读书的经历。于我,尤为怀念大学岁月,每次谈及校园掌故,让人心跳加速。去岁老友相聚,触及到我和孩子他妈,脸色涨红,笑容和热泪霎时涌出,她是,我也是。

学问有源,师从有脉,专注力是写作者的必由之路。虽然算不上博览群书,但我关注万相、集采众美,由生命碎片中整饬出情义和感受,借着人家场地说自己的事,水涨船高。踽踽独行,不流时俗,我写了几十篇文稿刊于《读书》《人民教育》《中华读书报》和《中国教育报》,分别辑于《咸淡人间》和《自在飞花》里。

读书成文,行走记游,大抵是著作人的积习,我索性随它。“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清风晓月、长河落日,异域风情、人文景观,游目骋怀,通天地,接心源。然,因大多地方是走马观花,加之笔力不逮,我仅把刊于《收获》《十月》《新华每日电讯》及《中国国家地理》上的少量文字收录于《山河纪游》中,独成一辑。

书卷多情,春柳逐新,老骥伏枥,跬步千里。炊烟不尽史无尽,终究不过是凡尘!

春天,不只有赏花,还有种子发芽。感谢你翻开这本散文随笔。愿它带你走进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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