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8日

追着云看

□ 梅赞

每个到云南旅行的人,没有不想看云南的云的,因为大都读过沈从文先生的《云南看云》。记得沈先生说:“云南的云给人印象大不相同,它的特点是素朴,影响到人性情,也应当是挚厚而单纯。云南的云似乎是用西藏高山的冰雪,和南海长年的热浪,两种原料经过一种神奇的手续完成的。色调出奇的单纯。唯其单纯反而见出伟大。尤以天时晴明的黄昏前后,光景异常动人。完全是水墨画,笔调超脱而大胆”。而且,我还喜欢白桦先生的诗,因而这次是背着他的关于云南的云的诗句:“你透明/因为你太纯净/离灰尘很远/离太阳很近”进云南的。

但从昆明转石林且延宕石林多日,继而到建水,都只见碧空像被浣衣女淘洗了一般,晴空万里,却一丝云也没有。是不是我去的春三月,风太多且太大,把云南的云吹跑了的缘故?只是到了弥勒,仅在东风韵的天空,看见一抹白云,用湖北话说,真是只一丢丢,很轻描淡写般地勾勒出一朵漏勺的云,若有若无,“你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云。我觉得你看我时很远,你看云时很近”,实在让人看得不过瘾。便问朋友,七彩云南的云哪里去了?朋友被我这一问,仰头望着天空,哈,还是真的,没有了云南的云。他也没研究过这个问题,只能语焉不详。

正当我为看不到云南的云而感到有点遗憾时,到了大理,这种遗憾顿时消失,因为我一出大理站,就看见了满天的白云。一团一团的,一群一群的,孑然孤独的,悬浮不定的,随风飘动的,有的挨得紧密,有的隔着巨大的沟壑,美不胜收。呵,原来,云南的云,此时竟在大理。后来,还听朋友说,“云南”在古代,不是指今天的“云南省”,而是指西汉益州的益州郡“云南县”。汉武帝元封二年,以今昆明晋宁为治所,设立益州郡,云南县就在益州郡之南。《续汉书·郡国志·注》在阐释“云南”地名的由来时,说“县西北数十里有山,众山之中特高大,状如扶风太乙,郁泉高峻,与云相接,故称云山,县在云山之南而名云南”。云山即指点苍山,又称苍山,大理的地标之一。看来,大理确是云的故乡。

我是下午3点多打车到大理古城南门的。一路上,偶尔看大理的街景外,多是透过车窗,看大理的云,心里想起小时候在大市中学读《看云识天气》时的情景。那正是求知欲旺盛的时候,用如饥似渴找书读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什么站在最高层,最轻盈的云是卷云,什么像被风吹得像鱼鳞般的云是卷积云,什么像棉花团样的白云,叫积云,还有什么“天上钩钩云,地下雨淋淋”“钩钩云消散,晴天多干旱”“满天乱云飞,雨水下不停”“天上乌云盖,大雨来得快”等等农谚,在我脑壳里乱飞。以至司机说,大理古城南门到了,我才回过神来下车。

在众多蜂拥而上的拉客的民宿客栈里面,因为大理的云,我一眼就相中了一家叫“听云别院”的民宿,这名字多么熨帖我追着云看的欲望啊,我不选择它心里过不去。

放下行李,直奔大理古城。人山人海的古城南门,一楼高拱,尽是以古城南门为背景的拍客。哈,看人当不如看云。只见西边的苍山,山峦起伏,山如黛色,凝重得像耄耋老人,山巅之上的一块云,如一张巨大的幕布,连着如黛山色,也呈墨黑状,黑云压城,如铅沉重,仿佛山雨欲来,不知是黛山染黑了云,还是黑云洇了黛山,连天空的蓝也被黑云撕成了一绺一绺,一眼看去,真如国画大师的水墨画,在泼墨写意中,大胆地留白,显得技艺娴熟,而精神超脱;再从苍山将目光移至大理古城正上方,蔚蓝的天空下,云的颜色也在移动,从山之巅墨黑的云,逐渐移动,从墨黑向浅黑继而移动成现在的颜色,那就是白啊,白啊,雪沁的白。白色的云,显得天空的蓝和高远,阳光透过白云射下来,光线携着云晕;有的地方,阳光从白云的缝隙直射,一束束光格外的耀眼。这些白云的形状,却是各式各样的,多像漂浮在天空下的云岛啊,云岛又像极了海棠叶,仿佛把中国的版图印到了天上;又像五爪枫,仿佛我伸出去的温柔的手掌;还像栎树叶,仿佛宝岛台湾在绿海里漂呀漂;多像展翅颉颃的鸟啊,鸟是大鹏,扶摇直上九万里;鸟是大雕,仿佛刚逃脱成吉思汗的弯弓;鸟是大雁,是南飞还是北归?何处是故乡?多像一匹匹神态各异的马啊,是唐玄宗时名画家曹霸笔下肉丰骨劲的马,“先帝天马玉花骢……一洗万古凡马空”;是五代画家赵岩擅画笔下的马,高颈昂首,雄健强壮,格韵超绝,神态生动;是徐悲鸿笔下雄健的骏马,或扬蹄疾奔,鬃毛飞扬,或仰首嘶鸣,神情昂然。无论此时的云是什么形状,像什么?白色的云都是轻盈的,轻得像飞上天的鹅毛,轻得像朵朵棉花糖,轻得像一缕炊烟。

而当我和朋友坐游艇在洱海游弋时,洱海上空的云依然是白色的,也许这个季节的云就是白色的,她们这里聚一块,那里挂一丝,好似点缀在洱海之上。而且,洱海的云,好像充盈着水汽,积满了雨似的,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落下雨滴,此时游艇溅起的水花,好像正是积雨云的杰作,“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但实际上,云南的雨季还没来,洱海的云也不是积雨云,只是我的一种错觉。游艇的远方,洱海真像海,无边无际,蓝色的海水仿佛与天上的白云相连,水天一色,白云就映在海面。游艇划过水面,惊起一群白色的鸥。一个稚儿的声音说,白云飞起来了。呵,多好的诗句啊,只有天籁才配。那飞起的鸥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瞬间就与天上的白云不分伯仲了,抑或她们就是会飞的白云,也抑或白云是天空的鸥。

夜幕降临,大理古城的华灯四起,天拉起了灰褐的大幕,在灯光的映衬下,云依然还挂在天穹,只是色彩也在变幻,既不是墨黑,也不是雪白,而是一种灰白,在古城的上空,灰白的云沿着古城的天际线,流成一条灰白的云河。顿时,耳边响起邓丽君的“云河啊云河,云河里有个我……一片片白茫茫遥远的云河……”。此情此景,令人陶醉。

回到“听云别院”,那一夜,我枕着白云入梦,白云却不曾睡去。第二天清晨,我推开“听云”,又一路顶着白云到丽江,丽江古城的云也是白色的,还是浪漫的,像青春少女般迷人;而玉湖村的云是最接近天堂的,高邈圣洁而澄明;白沙古镇的云则是喧嚣的,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在纳西族的传统剧中,那里的云,又最接近世俗的生活,而世俗的生活也像白云般的诗意。

这就是我从昆明到石林,到建水,到弥勒,到大理,到丽江追着云南的云看的一段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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