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匡芳

春天万物勃发，“春生食野”，是从《诗经》开始就有的习俗。每到清明，就到了一年之中吃薤菜的最佳季节。

最早知道薤菜是在汪曾祺先生的一篇叫《葵·薤》的文章中读到的，当时并不知道这个“薤”是什么菜，百度图片，才知道“薤”就是我们小时候春天常吃的那种野菜。网上的介绍很正式：薤属百合科，叶呈细长管状，开紫色小花，叶老后，食其球茎，球茎色白如玉，称之为薤白。

后来进一步了解到，这种我们小时候常吃的野菜历史古老，据记载我国殷商时期就有种植和食用薤的习惯，至今已有将近四千年的历史。《礼记》中有载：“脍春用葱，脂用葱。为君子择葱薤。”在古人眼里，薤菜象征着纯洁与高雅，是为君子首选。《黄帝内经·素问》中说：“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气味合而服之，以补精益气。”其中的五菜，即：葵、韭、薤、藿、葱，可见古时薤菜是种很高级的蔬菜。

学医之后，我还了解到薤菜是一种保健蔬菜，可健脾、开胃、清痰、治疗慢性胃炎，有延缓衰老、防癌的功用，这些功能在古今的医书上都有明确的记载和佐证。《尔雅》中亦载：“痰，鸿著。”并注曰：“薤菜也。”又说：“薤鸿荟又云劲山。茎叶亦与家薤相类而根长叶差大仅若鹿葱。体性亦与家薤同。然今少用蔬。虽辛而不荤五脏。故道家常饵之。兼补虚，最宜人。”这段介绍的是家薤和野薤的区别，以及它们的功效。到了现代，又因其富含多种人体所需的微量元素，营养价值极高，从而也获得了“菜中灵芝”的美称。

在江汉平原，人们通常唤薤菜的小名“藠头”，在老家，乡人习惯成片成片的种植， 一到春季，抬眼望去，便可见田间地头翠色横流。采掘时，握住茎叶，用力一提，如瓷似玉的藠头便从土里露了出来，摘去黄叶和根须，清水洗净，佐菜炒后皆鲜嫩爽脆，清新可口。

薤菜炒蛋，色泽艳丽，味道鲜香，黄的蛋，绿的叶，蛋的香与薤的鲜，相互映衬，相互交融，真是赏心悦目，食之令人欲罢不能。薤菜炒腊肉也是一道美味，炒的时候先将锅烧热，下入肥瘦相宜的腊肉，熬出油后放入藠头翻炒，再放入薤叶，翻炒片刻即可起锅。端上桌来，红白相间的腊肉搭配上洁白的藠头、翠绿的薤叶，香味浓郁、油而不腻，是一道赏心悦目又让人胃口大开的菜肴，昔时在农村哪户人家如果中午要做薤叶腊肉，蒸饭时总得多量一杯米，因为每个人都要多吃一碗饭。

我最怀念的还是薤菜和蕨菜的同炒。

小的时候，水一暖，溪边就长满了蕨菜，碧绿绿的，我常趁下午放学时去溪边采上一把，再到地里提上一丛薤菜，一碟下饭菜就有了着落。吃到嘴里时，薤菜的柔韧清香，蕨菜的清淡甜香，混合在齿颊间，形成了一种奇妙的悠长回味。

在农家人的厨房里，“简单快捷”是最基本的生活哲学，关于薤菜，另有一种极简单的吃法是用鲜嫩的薤菜配上腌菜炒鸡蛋饭，农家腌菜的浓香，土鸡蛋的鲜香，薤菜的清香，在一道家常的炒饭中实现了完美的融合，让人吃了一碗还意犹未尽，得再来一碗。

关于薤菜，无论哪种吃法，俱是人间美味，都让人回味无穷。

正如清人黎庶蕃在《春菜》所说：“前胡落釜甘胜肉，野藠登盘贱于薮。一春烟雨大巢生，十日燠晴香菌簇。马驹骈齿苋初剪，幼稚擎拳蕨犹秃。棕鱼蕺蕺子满苞，野鹊毵毵花聚粟。”古人崇尚自然，追求的是一种天人合一的富足，讲究的是宁静，和谐，恬淡。所以，薤菜自带的来自泥土的朴实本真，更唤起了古时文人们的本性，激发出了心底埋藏着的超然物外的性情。

食叶的季节过去后，薤菜可食的部分便是薤白头了，薤白头除了炒食，还可腌制，小时候在农村，腌藠头是母亲的拿手好菜：挑选个大色白的新鲜藠头，洗净，去根，再和洗净的鲜辣椒一起剁碎，入缸，然后加盐，密封。两个月后，加入红白糖或醋、酱油、花椒水、白酒等调料，再密封一个月即可。经母亲的巧手腌制的藠头不但色泽晶莹鲜亮，而且馨香沁人、甜酸适度、质地脆嫩，令人闻之生津不止，是我极其喜欢的小食凉菜。

药圣李时珍曾说：“薤八月栽根正月分莳，宜肥壤，数枝一本，则茂而根大。叶状似韭。韭叶中实而扁，有剑脊。薤叶中空，似细葱叶而有棱，气亦如葱。二月开细花，紫白色。根如小蒜，一本数颗，相依而生。五月叶青则掘之，否则肉不满也。其根煮食，苇酒、糟藏、醋浸皆宜。”从这段话可窥见李时珍也是位美食家，“束比青刍色，圆齐玉著头，衰年关膈冷，味暖并无忧。”诗圣杜甫句中的“玉著头”就是薤白头。

薤菜作为蔬菜不仅味美，据说其根还可以用来酿酒，白居易就有诗为证：“今朝春气寒，自问何所欲。酥暖薤白酒，乳和地黄粥。”李商隐亦云：“月从平楚转，泉自上方来。薤白罗朝馔，松黄暖夜杯。”据传隋炀帝就是一个酿制“玉薤酒”的高手，他用薤菜酿出来的酒，醇厚甘洌、香飘十里。

自古以来，文人骚客就对野菜似乎情有独钟。“参差荇菜，左右流之”“采采芣莒，薄言采之”……《诗经》里有不少描绘青春女子采集野菜的场景。两千多年过去，那一个个躬身土地的背影、一声声发现新绿的欢呼似乎从未改变。

又是一年春味薤菜香，周末在菜市场上我看到一位老人面前摆了几把薤菜在售卖，看到鲜嫩欲滴的野菜，我一瞬间就想到了幼时老家的清溪潺潺，炊烟袅袅，于是我赶紧买了两把回家尝鲜，在这一份家常中感受真实的平淡，也在平淡中感受一份来自自然和土地的芬芳和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