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严辉文
近腊月，双休的日子，老婆照例要安排我过“家庭组织生活”。早上八点，刚过完早，她就拉着我从阳逻开发区这边的圆梦路去位于阳逻老街中心的余家湾菜场。毕竟在老街生活多年，我尊重她对生活路径的依赖。
冬月底的双休日，停车变得更为麻烦。那些说年味变淡了的人们，真该邀请他们到余家湾菜场附近停回车。到菜场对面，我让老婆先下车进菜场，我需要在那些密密麻麻各种有轮的玩意中间，找到一辆车子的有效立锥之地，以规避违规罚款风险。
在车上，老婆已简单交代了一下今天的任务：购鱼肉回去腌腊鱼腊肉。这是我们渐渐放弃了的家庭活计。早些天，她跟我提起这个时，被我否决了。我之所以敢于否决这个，理由也是迎合她的意图。她在家庭厨房时常警戒，腌制的东西吃多了不好。实际情形是，我们小家庭每年腌制腊货的量很小，到了春天谁也不吃，己所不欲又不好意思送人，不免忍痛扔掉。因为说到她心坎里去了，所以“领导”欣然接受了我的否决。
我想起来，前几天我和妻子按惯例给老母亲购了一条大青鱼和一提猪肉，因为老人家每年都有自己动手腌制一点鱼肉的习惯。这是每天迎接春节序曲中的固定节目。母亲听说我们不打算腌制腊货，当即发声：你们不懂，过年，腌些腊货挂在屋里，多少是个年意。隔几天，母亲单独打电话给老婆，把我批评了一顿。这下引起了老婆的高度重视，就促成了今天的行动。
把车安顿完毕，我遵旨到菜场接应老婆。
我从菜场东头进去，透过密密麻麻的人群和生生熟熟的摊位朝里面打望，上次老婆就是在靠里面那个手法娴熟的女人那边给母亲买的青鱼。到处都是年尾迎春的急切忙碌身影，就是找不到一个疑似老婆的。我想，她极可能到菜场西头逛去了。她虽然是朝着预定目标来的，但一入这个拥塞又辽阔的菜场，哪能做到不迷失目标呢？
闲着也是闲着，对着热气腾腾的集市，我不由自主地掏出手机。我转着圈，以360度的视角来了个菜场短视频，把拉拉扯扯灌香肠的、扒来扒去卖荸荠水果的、热气氤氲做糕点的、莹绿紫红摆小菜的、切生宰熟卖烤鸭的、自信满满做卤菜熟食的、眼疾手快打鳞剖鱼的，统统收进视频，正好更新一下我的抖音，题曰：#抖擞凡间#嗅嗅熟悉的阳逻年味。
抖音发了，继续张望了一会，仍没有看到老婆的身影。举目望去，到处都是热情又精明的人们，除了摊主有不少男性外，家庭妇女仍然是主力军，眼里都放射着谨慎的欲望和光芒。蔬菜们各安其位，主打一个鲜字。熟食呢，也摆出了较为可信的造型，它们要以艳夺目。只有鱼们比较调皮，不时要给逛菜场的人溅一点水，让人带些菜场印记。
上次老婆买青鱼的那个摊子，总是站满了人。应客人的要求，老板娘从鱼池里捞起了一条大青鱼，称好了后让摊主开剖，但鱼怎么也不肯就范。那穿着皮制防水抹腰的老板娘，左手扶着鱼身，右手顺出一个大木棒，照着鱼头一阵猛敲。严重警告之后，那刚烈的青鱼算是消停了，但又不免殃及池鱼。旁边一个浅池里的几条喜头鱼，显然受不了这种杀青鱼给喜头看的刺激，竞相跳到池子外面，边打滚边耍赖，鱼摊上那个年轻些的男孩跟着扑腾半天，才把它们捉将起来扔进池中。
观看剖鱼也是一件危险的事情，我又踅到灌香肠的地方看热闹，综观整个菜场，这大概属于技术含量较高的项目之一。自然也紧俏得多。好几个人拎着猪肉排队。有个穿深红抹腰的老年妇女凑了上来。只见那个中年男子在那边手脚麻利地操作。拌上了酒、辣椒、盐等调料的肉丝，从男子左边的铁斗里进去，经过一个哆哆嗦嗦转动着的机器，都挤进了右边的羊肠小道，像是赶着投胎一样。一会儿，右边的台子上，半成品的香肠已盘成蟒蛇状，堆满了台面。
那位老年妇女说，巧呗，还是冬月就这么多人灌香肠。
操作灌香肠的中年男忙里偷闲插嘴说，都么日子了，马上腊八，再不灌，我要撤摊子的。这位显然是深谙营商广告艺术的。
前面排队的人也帮着劝老太婆，他家的生意做得蛮活，你老人家要灌，要趁早哇。
老年妇女说，肉又涨了，我先转一下再说。
我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灌香肠的剧目，仿佛发现了神秘的年味制造机理。本来想拍个特写短视频，又怕打扰人家的生意。只好再次引颈举目，仍然是年货海海四顾茫茫。
我想，不如回到车上等人最可靠。
等我走到菜场东头，那个出口附近炸肉丸的摊子升腾起传奇味道，叫停了我的脚步。一男一女架着两口大铁锅炸肉丸、绿豆丸、酥鱼块，油锅里咕噜咕噜冒出生生不息的永恒滋味，又勾起了我的馋虫，平生独好这一口。但老婆常常打破，你要吃我们做的汆汤丸子，油炸的东西吃多了不好。汆汤丸子比得了这黄焖丸子的金黄圆满吗？我正在想要不要跟老婆打电话，顺便提出买炸肉丸的想法，就听到有人说，秤两斤炸肉丸，我家那口子就爱这个。循声看去，那不是我亲亲的老冤家吗？她费力地左手提着一个装着一条大草鱼的黑塑料袋子，右手提两个，一个白袋子装着猪肉，一个红袋子装满各种蔬菜，于是立马上前，帮她拎东西。
回到车上，我想，遵从年味的引导是对的。不腌鱼肉，哪来年味？更何况我一大早，还有那么多见闻呢。那新鲜，那潮湿，那火辣，那残忍，那拥挤，那讨价还价，那小小的伎俩，那浓浓的善意，那植根阳逻小城深处包罗万象的烟火味，不到余家湾菜场，又怎么确认新年生活的意义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