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易伟
那年秋季,苞谷挂须的时节,我和几个朋友到龙溪村去,准备顺河谷而下,拍摄龙溪峡绝景。
龙溪村,地处神农架东北部阳日镇的最南面,全村几十户村民,散居在一片开阔的倒“凹”字形山谷两侧。山谷北面,邻近该镇的武山村;山谷南面,是一座连一座的群山,据说要走近百里山路才有人户;西面是山谷的尽头,越过山脊,不知道好远的地带才有人家;从村东头最后一户人家屋后顺着山谷河流往东走,二十多里的山谷里见不到一户人家。
三面环山的龙溪村,除了山谷北面的村民种的庄稼被野兽偷食稍微轻一点外,其余的村民,收获的一点粮食,都是没日没夜地从野兽,特别是野猪嘴里夺下来的!
我们来后,住在村主任家。第一天晚上,可能是因为走了半天的山路人太辛苦的缘故。加之没有电,吃了晚饭不久,我们就睡了。每个人都睡得很沉,根本没听到村民在地头窝棚里敲梆子、敲铧、敲破脸盆的声音。第二天晚上,不断地听到村民敲打的声音和对着山野撵野兽“哦嗬哦嗬”的吼声。
第三天一大早,我们还在睡觉,就听到一村妇哭着到村主任家,诉说昨天晚上地里的苞谷、红薯被野兽拱了一大片。苞谷苗被绊倒了亩把地,苞谷也被啃得没用了。村妇哭诉着要村主任解决,要不组织人上山打野兽。
这下可难为了村主任,组织人打是绝对不允许的。神农架野生动物受到了保护,农民的猎枪土铳早都被收缴了。村主任不知如何是好,只有村主任的妻子不停地劝说。那村妇停止哭泣,开始咒骂她的丈夫。说他出门几天昨天才回来,她要到地旁的一个高棚子里睡着守。半夜以后,两口子都回屋去睡了。天快亮的时候,等她起床一看,几只野猪还在她的地里拱。她把野猪一撵走,气不打一处出,就找到丈夫骂。骂够了丈夫,还嫌不够,就到村主任家来了。
听她这一说,我就在一旁打趣道:“你那男人真不是人!这下搞得好,地里的苞谷没有了!看他明日吃啥子?”
那村妇听我这么一说,倒不好意思起来,自己也感觉到好笑。没一会儿,她就起身要走。临走时,我对她说:“等一会,我们来拍几张照片,回去也好反映一下,看能不能给你点补贴?”
村妇走后,村主任和他的妻子都很感激我给他们解了围。向我诉苦道:“你说村民反映的问题不是没有道理,她是我们村民,我们就有责任保护她们的利益。可她们提的要求你是听到的,谁满足得了呢?满足不了她,也得说几句好话安慰安慰呀!”
早饭后,我们到了这户农民家,那村妇的丈夫和邻居把我们带到被野猪拱吃了的苞谷地里,足有篮球场那么大的一块苞谷苗,横七竖八地倒在地里,苞谷坨被啃过,红薯地也被拱了一个一个的窝。
村民告诉我:“野猪是骑到苞谷苗上往前走的,把苞谷苗绊倒后再啃,所以地上的苞谷苗乱七八糟。”
我选择角度,拍摄了几张照片。
原打算沿河谷去拍摄峡谷的,于是我临时决定晚上陪村民在窝棚里守一夜。
我这么一说,几个陪我到地里看兽灾的村民非常高兴。那个季节,农村也没有什么活干了。该种的地也都种了,该薅的草也薅了,剩下的就是晚上守野兽了。
我下午就选定了几个守野兽的场子,到了晚上,我就让一个守野兽的年轻小伙子陪我。他守的场子是别人搬迁走后的几间瓦房。以前他和他妻子每晚在那栋房子里守,因和我在一起,他妻子就决定不去了。
我们先在他的地头转了一转,他的地正好在中间,他嘱咐上面守野兽的帮他照看一下,又唆使狗子在地里撵了一阵。到了十一点多钟,我和他俩便往下走,他带着我到一个用草搭成的窝棚看守点。
窝棚搭成“人”字形,棚口对着地,里面有一张床,守野兽的人晚上在里面睡一阵。我们去时,窝棚外燃着一堆柴火,旁边放着一只牤筒,一根从树上牵下来的绳子一头拴在床边的木棍上,守野兽的人在床上睡得鼾声四起。
我们到了窝棚前,看到火不大了,就给他架了些柴,又扯了几下绳子,树上的铁块敲打着铧片“铛铛”响。睡在床上的人还是没有醒来。于是我就拿着牤筒使劲地吹,怎么也吹不很响;那小伙子拿过去,一吹,牤声响彻山谷。不一会儿,南面的山上,破脸盆的敲打声,“哦嗬哦嗬”的吼声,还有放“三眼炮”的响声,这些巨响声一声接一声地回荡在山谷里,久久不散。
这么大的声音,还是没有吵醒守野兽的老人。那小伙子干脆把牤筒对着他耳边吹,这才慢慢把守野兽的老人吵醒。他翻着身子喊小伙子名字问:“你不去守野猪,跑到我这来干啥?”那小伙子说明是陪我来的,他这才起床说,把床让给我们睡。我就让那小伙子去睡,陪着老人聊天。老人60多岁了,姑娘已经成家,儿子出门打工去了。他们老两口子在家里,种了一些地,他每晚守这块地,老伴就守房屋跟前的那块地。这些年野兽出奇的多,豪猪、狗獾、猪獾倒不很怕。最可怕的是野猪,一阵一阵地来,特别是那七八十斤、百把斤的野猪糟蹋苞谷最厉害。他还告诉我:“昨天天快亮了,七八条野猪,从山上下到我这块田里。我一阵吼,一阵敲,野猪跑到下面一块田里去了。我喊他们,棚子里也没有人。你早晨看到了,把那么大一块苞谷糟蹋了。我还撵了一阵,要不撵还厉害些!”
那老汉感慨道:“他们晚上要拱到屋里睡,还是后半夜走的,那一觉睡的好,百把斤苞谷睡没了!”
老汉又开始扯绳子敲铧片,接着拿着牤筒吹一阵,又“哦嗬哦嗬”地吼。敲打铁器的声音,放三眼炮的声音,又一次响彻山谷。
凌晨三点多钟的时候,天上起了乌云,忽然电闪雷鸣,那老汉喊醒床上睡的年轻小伙子,让他带我赶快走,要下暴雨了!
那小伙子赶紧带我走,老汉有些庆幸地说:“要下暴雨了,今晚上可以好好地睡一觉瞌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