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 聪

新月的长篇小说《龟说》（安徽少年儿童出版社2023年5月第1版）是一部源于现实又充满虚构和幻想色彩的作品，作者精心创造了一种与现实世界有别的龟族世界。在叙事策略上，该小说主要采取了两条并行的线索：以家庭生活和校园生活为基石的现实叙事，以龟族生活为外延的超验书写。虚实之间的切换，无疑考验着作者的叙事能力。不可否认，小说的开篇《巨龟》很容易让人想起卡夫卡《变形记》中的句子：“格雷戈尔·萨姆沙从一串不安的梦中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床上变成一只硕大的虫子。”“我”在梦中发现自己成了龟的同类，与格雷戈尔发现自己变成甲壳虫如出一辙。《巨龟》和《变形记》的区别在于，《巨龟》中的“我”是在梦中变成了龟，龟的身份认同是经过与现实世界反复的碰撞之后才得以确立的，《变形记》中的格雷戈尔是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成了甲壳虫，围绕着格雷戈尔的书写是建立在人变甲壳虫的基础之上。也就是说，二者的梦境叙事的功能并不相同，《龟说》是以梦来成就“我”幻化成龟的身份历程，《变形记》中的梦只是叙事的逻辑起点。

在第一章《龟说》中，“我”对龟的认识是从游泳池开始的，一只驮着大大的壳的乌龟与“我”的相逢，给“我”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我”与龟的对话传递出内心深处的身份焦虑。事实上，“我”的这种焦虑一直贯穿了小说的始末，从《巨龟》中的怀疑，到第四章《旧梦重回》中重返梦境的熟悉感，再到第二十四章《说服》中的灵魂之问：“那么，我到底是谁？”认识自我一直是“我”或曰归小北身上的重要命题，在人与龟之间的身份转换，袒露出人物内心的焦躁不安。

身份认同与名称之间存在着隐秘的关联，名称看似简单，实则构成了作者的一种叙事策略。归小北因名字中有“归”字，“归”与“龟”同音，他的生活因而与龟族产生了奇妙的关联。同样，在龟的世界里，黑甲、红耳、黄喉是重要的成员，黑甲因为其腹甲是黑色的而被命名，红耳因“两滴红色的颜料顺着眼睛往下淌，一直淌到脖子那儿，恰似一双长耳挂在头部两侧”而得名，黄喉因喉咙黄色而取名黄喉。除去黑甲、红耳、黄喉，《龟说》中还有神龟老墨、花背、老丑等乌龟，作者多从色彩、外形入手，直截了当，被命名者的形体特征决定了其名称，名字又进一步强化了其形体特征。

在《龟说》中，家庭生活和校园生活是现实世界的重要组成部分。归小北与父母之间的矛盾和冲突，源于其学习成绩的落后，以及代际间生活方式的差异。校园生活中，老师的提问与作业的压力让顾小北力不从心，语文课上，归小北将“北冥有鱼”背诵成了“北冥有龟”，被老师认定为是在故意捣乱，同学吕洋的说辞让归小北与龟之间的不解之缘更加明晰和真实。在家庭生活与校园生活的双重压力之下，归小北选择了在游戏世界中放松自己，电脑游戏成为他和吕洋之间共同的爱好。在虚拟的现实里，归小北实现了内心的短暂平复，他暂时从做不完的作业与父母的唠叨逃离了出来。从现实世界走向虚拟世界，最后又沉浸在幻化的超验世界中，作者的叙事逻辑一步步得以建立起来。

与现实世界相对应，作者建构了一个虚幻的动物王国——龟的世界。这是一个充满思辨色彩的王国，围绕着人的生存价值、人类的最终走向等命题，龟族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在《神龟托梦》一章中，龟甲的占卜功能被复原了，人类根据龟甲上的裂纹探寻天意和世界运转的秘密。在《天道》一章中，龟族探讨的则是动物与人类的区别，并得出了动物看重生存繁衍的本能、人类注重生命的意义的结论。在《受骗》一章中，黄喉对人类即将面临大灾难进行了某种预测。有意思的是，龟作为叙述者时，讨论的往往是生态保护、个体的人的生命价值、人类的命运和走向等颇有深度的哲学话题，这与现实世界中个体的身份焦虑、代际冲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龟的世界在某种程度上也是社会现实的投射，归小北在噩梦中被乌龟追逐就是一种明证。换句话说，人的世界与龟的世界在作者的笔下是一种相互融合、互相渗透的状态，归小北成为一种重要的符号：一方面，作为学生、子女的他行走在现实生活中，串联起家庭、学校与社会之间的血肉关联；另一方面，作为黑甲的龟，在与龟族的交往中，黑甲的成长史被赋予了更宏大的社会学意义，在龟族的身上，集中展现了一系列颇有深度和哲学韵味的终极话题。

在《龟说》中，神龟老墨是一个独特的形象，它可以看作是归小北的精神领路人，在老墨的帮助和启发下，归小北逐渐对老子、庄子等传统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与老墨探讨孔子“仁”的概念及内涵，并进一步反思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老墨被归小北认为是语文老师派来帮助他的“智者”，这意味着在现实生活中，来自学校与家庭的教育存在着某种缺位，老师和家长往往忽略了孩子内心的感受，孩子学习的主动性和积极性难以被激发出来。这也启发我们应注重对孩子的引导的有效性，社会、学校、家庭是缺一不可的，只有各方共同努力，才能建立适宜孩子成长的良好环境，从而调动孩子内在的积极性，帮助其健康成长。我以为，《龟说》的教育意义就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