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日报全媒记者 蔡华东 通讯员 王金华 刘全青
郧阳油橄榄漫上山岭，橄榄油产业正兴……谁信？百闻不如一见，我们信——眼前从地中海边的西班牙移来的树龄1103年的古树缀着青果，6000亩山场的果园枝叶间果子串串累累；如你在实地，也会信。仲秋时节，在十堰市郧阳区现场采访，切实领略了“金果子”“液体黄金”令人耳目一新的风貌，也感触到几位创业者动人肺腑的风采。
栽树的
疯子
“我姐夫就是个栽树的疯子。”初见面，一派娴淑的朱瑾艳仍提高了声调。
她说，“问我怎么想到做橄榄油产业？根子就在我姐夫。他栽树，把家里弄得一文不名，住房也抵押出去了，娃儿上学的钱都没有。找我借，我当年在武汉办会所类高端餐饮业，一借再借，几年下来借了200多万元，指望他还？他只有一年一年栽下的树……”
栽的什么树？油橄榄。
栽了多少树？为什么？
“20年啦！”55岁的方东说起根由，“我老娘病了，心口难受。我和妻子把她从老家房县接到十堰，送到太和医院，找心血管主任、专家王伦长也就是后来的王院长看病。王主任说，她是老年冠心病闹厉害了，也没啥特效药，你们有条件的话，平时给她吃吃橄榄油。”
“那是2002年。我中专毕业后在市水利局一工程处当技术员，妻子朱艳红在商场工作。职业稳定，收入也不错。听王主任的话，我就满城转，终于找到仅有的一家‘希腊原生油专卖店’。店主说，这个油确实对老年人养生保健好，可是有点贵，你先买点试试。好，我就买了两瓶，是我当时一个月的工资。回来，老娘哪敢炒菜，就一次喝一小调羹。”
“渐渐起效。我们就继续给她买。可一次，店主对我说，娃呀，你莫买了，你上两回买的，你娘都拎来退了。她怕你们负担不起啊，还不让我告诉你。我一听，心里流泪，急了。但转身一想，既然这个油对老年人心血管大有益处，我自己种点树采果榨油不就是长久之计？”
主意一定，熟识的人们说“方东魔怔了”。他四处打听，哪里有油橄榄？有人说五堰、六堰山沟零星有，是上世纪栽的，半死不活；有人说郧西县上津镇政府院内有一棵，还在挂果；有人说丹江口大坝往上有一片……他一一实地踏看，渐渐晓得了，当年敬爱的周恩来总理将阿尔巴利亚送来的一万余株油橄榄树苗，安排在陕西、甘肃、湖北三峡多地试种，再传入四川、贵州等地。“一位大国总理引进推广油橄榄，总有其道理。既种植成功，我就能干”——众多亲友劝不住方东，他铁下心迷上了油橄榄。2003年，他辞去公职，拿着买断工龄的几万块钱，一边跑林科院、林学院查资料，一边试种。手上的钱花光了，就贷款。2006年春季，他自认试得“差不多了”，便从甘肃拉一批树苗回来，在柳陂镇金矿村租山场、雇人栽了50亩“种植园”，还建了20亩“苗圃”。没想到，门外汉，纸上谈兵，到年末，树没了，草还在。
第二年、第三年、第四年，年复一年失败，再失败。有的是品种不适应，蔫吧蔫吧枯萎了；有时是窝挖浅了，根扎不牢，风刮树倒；有时又是窝打深了，看不见的积水把苗根渍沤烂了……这5年贷了30多万元，树没活几棵，见到挂果的更少。
第二个5年，方东咬着牙继续干，贷不到款了，就开始找“老姨”朱瑾艳、赵鹏夫妇“借”，“手上的每一分钱都把它用在了树上”。又是年复一年，他长住柳陂镇卧龙岗园艺场，在实践中摸清了引进的30多个品种的特性，又一头拜倒在中国林科院首席油橄榄专家邓明全门下，在耄耋老人指导下自学了植物生理学、植物病理学、土壤肥料学、林木昆虫学……由不认识土、不认识草、不认识虫、不真正认识橄榄树的莽汉，“吃亏吃多了成专家”，他成为本土“油橄榄专家”，选育出5个适合十堰种植的品种。到2014年春，有部分成树开始挂果。现在，上千农户跟着他种植油橄榄近5万亩。
榨干每一滴油的
傻子
“在中国郧阳又发现了一个地中海！”
当何东平乐不可支地像个孩子跳起来大叫时，方东眼中泪花闪闪。
这是2015年的6月，武汉轻工大学何东平教授怀着难以描述的心情跟随方东来到郧阳，见到满园油橄榄枝头缀满黄豆般大小的幼果时的情景。
与方东不同，何东平的梦，是一派油亮亮的金黄。
从湖北汉川考出的“油教授”，从事油料油脂研究40多年，四获湖北省科学技术进步奖一等奖。
其中，他经过20多年研究突破稻米油加工的关键技术，硬是从米糠中榨出油来。他曾算过一笔账：从理论上讲，我国每年稻谷产量约两亿吨，可产生米糠约1450万吨，如果推广使用稻米油加工技术，全年可生产稻米油246.5万吨，这个数字相当于1450万吨大豆的出油量。“我国的油脂缺口达到了70%这么大，进口货多，橄榄油之类几乎全靠进口。肩上心头，压力大呀！”
这年4月，在朋友朱瑾艳的餐厅，他第一次见到了神情潦倒而忐忑的方东。
此前几天，他来会所就餐，意外为菜色菜味惊叹：“朱老板，哪来这么优质的橄榄油？”
“我姐夫拎来的。”
原来，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方东，把采摘的果子运到甘肃榨出最后一批油，用两个大白塑料壶拎到会所来了：“老弟老妹，又没钱了，估计你们也借不出了，肯定没钱还你们，以后给你们打工吧……”
听说这拎来的油是她姐夫在郧阳自己种的，何东平疑是听错了，“那我要见见他。”
见面了，何东平连珠炮发问，一考再考，最后约定：6月份到你的种植园见，有树有果，你是一大功臣，我鼎力助你开发橄榄油产业；没树或有树无果，你就是一大骗子！
何东平随方东到了郧阳，见到的是郁郁葱葱的大片油橄榄树，树上密簇簇的花正结出小小的幼果，“这长势不亚于地中海和我国陇南油橄榄啦！”他信服了。
转头，他动员朱瑾艳夫妇：武汉、湖北、全国，做餐饮的千千万，不少你一家。国内橄榄油亟缺，你们不如和方东一起开创橄榄油事业，这在湖北可是独一份。
能成吗？朱瑾艳不无担心。
“能成！油脂技术、产品科研由我及我的团队负责！头三年，我不收取你分文；后面有了效益再说。”
何东平告诉朱瑾艳，在中国市场上，2003年开始成吨进口橄榄油，连年大幅度增长，2015年要进口4万吨。而国内最大的油橄榄种植面积是甘肃陇南武都，面积40多万亩，年产油橄榄鲜果3万余吨，初榨油仅几千吨。其油橄榄种植面积约占全国的60%，橄榄油产量占全国的90%以上。
他给朱瑾艳夫妇科普：橄榄油是一种非常有益于健康的食用油，含有丰富的单不饱和脂肪酸、橄榄多酚、角鲨烯以及维生素E和K，这些多种营养成分具五大功效与作用，一是能够降低胆固醇；二是油中的多酚类化合物具有可以抵制高胆固醇水平引起的心血管疾病；三是具有抗氧化和抗炎作用，可以抑制体内炎症反应；四是能有效减少氧化应激对机体的损害；五是它还被称为“润肠油”，可以促进肠道蠕动，预防便秘等肠道问题。总之，适量摄入橄榄油，可以达到保健的效果。
从国家政策层面，他告诉他们，发展木本油料作物，于国于民大利大益。
“千好万好，我要看过才好。”朱瑾艳要求。2015年，她从意大利考察归来，回乡创业，在郧阳区创办湖北鑫榄源油橄榄科技有限公司，出任董事长。
2016年，再考察西班牙等。
分文不取，鼎力支持。有人讥讽“何教授就是个傻子”。傻子图什么？何东平掷地有声：就图个中国橄榄油崛起！
傻傻的何东平，傻得一无所获，又傻得似拥有无尽的天地精华。
把树与果当孩子一般的
痴子
近年来，郧阳油橄榄被纳入湖北省乡村振兴规划十大千百亿产业中的木本油料之一。
朱瑾艳的鑫榄源公司成立后，方东担负起种植技术总监、种植事业部总经理的重任。
依靠郧阳汉江滋润，含砂石土壤滤水性强、弱碱性极佳的自然禀赋，选择杨溪铺镇大尖山等日照充足、靠近水源的优越位置，发挥油橄榄树耐干旱耐瘠薄的优势，近几年，鑫榄源公司大额贷款近6000万元，在12个村流转土地5000多亩，在荒漠化日见严重的砂岩地带成规模种植油橄榄树。
郧阳区委书记胡先平告诉我们，油橄榄，是生态树，四季常青，树冠大而密，非常有利于南水北调库区周边保持水土，成一片林就为一片山场撑起一把巨伞。是经济树，橄榄油市场前景广阔，高价值、高效益。是富农树，园区农民土地流转得租金，栽树摘果打工得薪金，折股量化得股金分红，目前郧阳全区11个乡镇30个村发展油橄榄近5万亩，亩均增收5000元。发展油橄榄产业，保护了库区水质，改善了库区生态环境，支持了乡村建设，促进了产业振兴，增加了农民收入，为绿水青山转化为金山银山提供了实现路径，为绿色金融支持绿色产业提供了全新模式，为其他小流域乡村建设提供了实践案例。
经济投入巨大，树木生长周期长面临的风雨雷旱自然灾害风险大……纵有赵鹏无怨无悔的支持，千斤重担，还是落在“操盘手”朱瑾艳肩上。江城女老板，彻底成了山里人。但她矢志不移、痴心不改。她说：“回到郧阳，我是把每棵树、每树果，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用生命来呵护。”
痴心女子的梦，是五彩斑斓多姿多色的。
为破除村民对油橄榄的无知与“栽不活”“养不了”的迷信，她重金自地中海迁来历经1100春秋的“千年橄榄王”。今年，春花秋实，这棵漂洋过海定居郧阳已3年的古树喜结果子。“它为产业定了魂”，人们对这一外来树种、对这一新兴产业信心大增。
请来时年92岁高龄的国家油橄榄首席专家邓明全教授到郧阳指导。老先生一针见血：解决外来品种适应性差的途径，是采用诱变、有性杂交、组织培养等现代生物工程技术进行遗传性改良，培育新品种，实现品种中国化、本土化。据此，鑫榄源公司建成高科技智能恒温油橄榄种苗培育示范园，十几年来引进1万余株优势油橄榄品种，在此基础上培育出“郧阳1号”至“郧阳18号”，其中适应性强，且成活率、产果量、含油率、油品质具明显优势的品种有数个。
在产果量大增后，公司于2020年投资5000万元建设1万平方米油橄榄精深加工数字化智慧工厂，建成年产1500吨进口全自动橄榄油压榨生产线2条、年产10万吨橄榄玉米食用植物调和油全自动生产线1条，配置全自动智能化灌装线、包装生产线。借助优良加工设备及技术，鑫榄源橄榄油荣获了中国粮油学会油脂分会授予的唯一橄榄油领域的“健康油脂金奖”。公司成为中国橄榄油新国标的制定起草单位，国家高新技术企业、国家林业重点龙头企业、湖北省乡村振兴科技示范基地。
朱瑾艳没有满足于对橄榄油的初级生产加工，而是致力于把企业发展成集种苗培育、种植、加工、销售和旅游于一体的现代化农业示范企业，最终形成“生态农业＋健康食品＋生物科技＋农文康旅”国家级农业产业融合发展示范园；2021年，公司投资2.5亿元打造的占地近2000亩的东方橄榄园和国际油橄榄文化交流中心落成，获得国家3A景区认定，成为远近闻名的网红打卡地。
“下一步，我们将研发橄榄保健系列、橄榄护肤系列、橄榄茶饮料等产品，促进油橄榄加工向生物提取、生物制药、功能食品方向延伸。”面对关于产业链、效益链的提问，朱瑾艳目标明确，信心坚定。甚至，她以雅容睿智频频出镜，在“橄榄新农人”系列短视频中侃侃而谈……
言笑风生背后，是转型创业8年，她变卖了4套房产；为快速扩大生产，贷款还了再借、借了又还。千磨万击还坚劲，只为她梦中的10万亩郧阳油橄榄！只为中国油橄榄扩展到广大适宜山区，只为国产优质橄榄油惠及千家万户……
栽树的疯子、不求所得的傻子、痴心油橄榄产业的女子……“愚公移山，改造中国”，这一时代口号“过时了”吗？我们相信，这种精神，乃事业中兴之伟力，乃中华民族之脊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