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钟法权

写完《硝烟中的号角——百战英雄王占山》（长江少儿出版社2023年6月出版），总有一点意犹未尽的感觉。原因在于，《硝烟中的号角》只是记录王占山的征战人生，就像是一座侧身的雕塑立在那儿，不能让人看到英雄一生的全貌，于是欣然提笔，写下几件读者想了解的，自己想说又在文中没有书写的几件事情。

英雄相惜落安阳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这句话一经成为名句，常常被人引用。爱上一个人、一个地方、一个物件，总归是有缘由的。

一九八七年五月，王占山经组织批准正式离职休养。按照离休相关规定，离休干部在休养地的选择上有自主选择的权利。根据王占山的级别、个人的条件，当时王占山可以选择郑州，或者在靠近老家的大城市安家落户，可是他却毫不犹豫地选择留在了安阳。

追寻王占山一生的脚印，他先后征战于锦州、天津、湖南、广西的崇山峻岭和广东的佛山等地。抗美援朝战争结束后，他随部队先后移防于重庆江津、云南的宾川等地。在西南自卫反击战结束后，随部队移防安阳。安阳位于河南省最北部，地处河南、山西、河北三省交界地。古时安阳有“七朝古都”之称，是历史文化名城。王占山随部迁居安阳后，这个自喻为“武夫”的人，从此竟然喜欢上了这座历史文化名城。他之所以喜欢安阳，原因不仅仅在于安阳与他老家河北山水相连，他说关键在于安阳人不仅有豪爽之气，还有英雄侠骨之风，让他最为敬仰的抗金名将岳飞就诞生在安阳的汤阴。也许是英雄相惜，英雄对英雄的尊重，让王占山把安阳作为终身休养的不二之地。

无论是他在职期间，还是离职休养之后，他陪朋友，携家人观光最多的地方就是岳飞的故乡汤阴。岳飞1103年出生于河北西路相州汤阴县，现为河南省安阳市汤阴县，二十岁从军，指挥大小战斗数百次。金军攻打江南时，岳飞力主抗金，先后收复建康、襄阳六郡和中原的洛阳、郑州等地，被誉为民族英雄。关于岳飞的一生英雄传奇，王占山在没有到达安阳之前知之不多，随部队驻扎安阳之后的一次次到岳飞庙参观见学，让他对岳飞有了比常人更多的史料掌握和详尽了解，由过去单纯的崇拜，变为对岳飞的爱国情怀的深深敬仰。他说自己不懂文墨，对古典诗词也无爱好，可他对岳飞的《满江红·写怀》却是镂骨铭心，每每吟诵完“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他就激情满怀，整个人都仿佛回到了金戈铁马的征战岁月。

很多人到岳飞庙参观学习，除了接受爱国主义教育，感受英雄的情怀，也就再无其他。从小崇拜岳飞的王占山，穿越漫长的历史时空，对岳飞是英雄惜英雄，是灵魂与灵魂的碰撞，是精神到精神的升华。

乐此不疲育后人

王占山正式离职休养至今，满打满算34年有余。在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既没有过闲云野鹤、独自垂钓的离休生活，也没有从事经营活动追求富足的生活，而是几十年乐此不疲、持久地担任安阳市多所中小学的“校外辅导员”，给孩子们讲党的故事、革命的故事、英雄的故事。他说自己老了，为党的事业，为国家培养更多德智体美的优秀接班人是自己余生的最大心愿。

说起担任校外辅导员，还要从前些年说起。当时，社会上刮起一股对邱少云、黄继光等革命英雄的恶毒抹黑之风，作为同在抗美援朝战场上浴血战斗过的王占山是义愤填膺，他痛心疾首地说：“没有打过仗的人，有什么资格诋毁英雄？这是在毁我们的‘长城’！” 他深刻地感受到青少年的革命传统教育刻不容缓，深感离休后义务从事下一代教育是万分的正确，他下定决心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关心下一代工作中去。先后担任安阳市三官庙小学、二师附小、三十三中学、安阳师范学院等10多所大中小学校的校外辅导员。离休30年来，他为学校师生、社会青年、企业员工、部队官兵讲革命传统、战斗故事达400场次，帮助10多名失足青少年重新走上人生的正常轨道。

从离休到如今，他最乐意跟孩子们在一起，每一次与孩子们零距离地接触、交流，都会让他身心愉悦，精神振奋。他说，从孩子们的身上，他不仅感受到了阳光般的美好，还看到了国家繁荣昌盛的未来和希望。

英雄如松挺且直

一个参加了驱日寇、打江山、保家国而身经百战不死的人，一个半生都战斗在作战部队一线而至今活到九十高龄的人，该是多大的造化啊！这是我站在安阳人民医院康复科病房见到战斗英雄王占山那一刻在内心里产生的强烈感受。

因为我有在军队干休所工作的短暂经历，对一些老干部的寿命长短有过细心的留意和观察。无论是老红军、老八路、老解放，他们的寿命长短无不与他们征战的经历紧密相关，除去家族遗传基因和后天因素之外，能活到八十五岁以上高龄的“三老”干部，大多在战争时期从事的是军需、卫生后勤等工作，真正战斗在部队一线冲锋陷阵、浴血奋战的指挥员，可以说长寿者并不太多，他们能从枪林弹雨中幸存下来本身就是奇迹，而长年累月的征战，让他们大多伤痕累累，身体的极大透支，即使活到和平年代，即使医疗条件大大改善，他们大多因疾病缠身，而未能活到耄耋之年。像王占山这样经历抗日、全程参加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和西南自卫反击作战九死一生的英雄，能活到九十三岁高龄，本身就是一个生命的奇迹。

2021年的寒冬，我在安阳市人民医院病房见到了王占山老人。他之所以住院，起因源于两个月前一次夜起，因为突然晕倒，沉重的身体直接将茶几压垮。在过去几十年间，王占山也曾经多次晕倒在训练现场、工作岗位和上下班途中，那也仅仅是短暂的晕倒，每一次倒地之后，他都能够很快地爬起来，照常训练，照常工作、照常生活。可是这一次他没有能像往常那样幸运，不但没能很快站起来，还因病情严重，先是被紧急送到郑州救治，病情稍微稳定后，回安阳人民医院接受康复治疗。这次晕倒的病因还是与他参加金城战役巨里室北山防御作战时后脑部受伤有关。这一次晕倒几乎造成了王占山半身瘫痪，语言、手脚等功能丧失过半，经过几个月的中西医保健和治疗，王占山的病情有了基本好转，脑力、手力和脚力等各项功能得到慢慢恢复。当我与他第二次见面时，不需要他人再做介绍，他就一眼认出了我。当我伸手与他相握时，他也颤颤巍巍地伸手相迎。对于提问，他虽然不能像过去那样滔滔不绝，可也能富有条理地回答，而且思路并不紊乱，声音也是一天比一天响亮有力。当我提出要与他合影时，他表现出异常的高兴，尽量端端正正坐好，两眼依然炯炯有神。他的女儿王秀香面对父亲一天天向好的变化自然十分高兴，希望父亲的身体能够在2022年的春天有一个较为满意的好转，彻底告别病房，走出室外享受春暖花开的景色。我在完成采访任务最后一次与他告别时，拉着他的手祝福他说：“冬天很快就要过去了，当春天来临，您老人家就可以出院了，坐在轮椅上，在干休所的小院里看樱花盛开。”他听了，露出充满憧憬的幸福而甜蜜地笑容。

久躺病床的王占山，很少有这样充满希望而又甜蜜的笑容了。他慢慢侧头、慢慢看向窗外，当他收回目光时，那如罴如虎的大眼里溢满了晶莹的泪花。

从来不向困难低头的王占山，从不怕死的王占山，再一次从阎王爷那儿脱险，在鬼门关前再一次走了一趟，最终以顽强的生命力活了过来，以英雄的姿态，像大雪里的青松那样，依然傲骨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