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6月08日

从寻常中叙写不寻常

——读李文锋短篇小说集《辛丑十二章》

□ 吕永超

李文锋在出版诗集《角色》之后,宁夏人民出版社出版了他的短篇小说集《辛丑十二章》。收入其中的有些篇目,我在《天津文学》《四川文学》《湖南文学》读过。这次集中捧读,还是深感这位年轻作家不简单,从寻常中写出了不寻常。

一般而言,短篇小说是小说样式中,比较难写的一种,难在节制,用三五个虚构的人物演绎故事,让读者看到熟悉又陌生的人生,既考验作者提纯生活的能力,又检验其谋篇布局的才情。可喜的是,《辛丑十二章》中的十二个短篇,都能从寻常中捕捉光亮,继而聚焦光亮,有价值地摹写光亮,写出了作者心中不寻常的生活样子。

通读完《辛丑十二章》,我头脑中跳出的第一个关键词是“以小见大”,在“一粒沙里见世界,半瓣花上说人情”。文锋善于从小处切口,抓住看似平凡细小的事情,营造他心中的故事,揭示较深的生活哲理。《缠连枝》中的“缠连枝”,不过是“我”旗袍中的一朵花、“他”青花单口瓷杯上的一个图案,在“这条街52号”的茶馆里,它们发生了交集,把阿媚、三哥、余敏、南峰这些梅镇的小人物关联起来,一起直面惨淡的人生。表面看,阿媚认命与三哥间的婚姻,维持他们这段婚姻的,是这个从事银饰加工的男人,有一个拿手绝技——用小锤子锤打出“缠连枝”。“缠连枝”,是阿媚的守望和牵挂、心中的隐疼。当梅镇副镇长南峰是这个青花单口瓷杯的拥有者时,阿媚的一颗平常心就不平常了,躁动不安,由此引发了茶馆女老板余敏悸动不已,造成自己老公三哥的忌惮之心愈演愈烈。读完小说,我们长吁一口气之后,油然而生的警醒是:当爱情构成一个不等边三角形的时候,锐角是会杀死人的。

我发现,文锋乐于用此法,经营他的小说。《辛丑十二章》,篇篇皆如此。我作了简单的归类:有以小事见大的,如《一天》中的鸡零狗碎;有以小物见大的,如《透明雨滴》中的雨滴;有以小人物见大的,如《冬青》中的冬青、小慧;有以小细节中见大的,如《蓬门》中子午向的老房子……千万别轻看这些小事、小物、小人物、小细节,成功的作品诚如巴尔扎克所言,就是“用最小的面积惊人地集中了最大量的思想”。《辛丑十二章》的艺术意义,正在于这一鳞一爪具有的象征力量,使全体宛然存在,又不削弱全体丰满的内容,把它们概括在一鳞一爪里。

第二个关键词是“虚实相间”,在“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中写出不寻常。《双眉》是这本小说集中我特别欣赏的一篇。方楚夷与妻子林紫娇在一起的时候,“不吵不闹,恍恍惚惚宛如无声电影”。在儿子方子墨进入高中的第二个月,陪读让他们夫妻之间的心理距离和物理距离叠加,方楚夷在自己开的茶楼里,偶遇“一米六身高,体重不过百斤”的黄依依,不久便“栽倒”在她“超短裙”下;林紫娇却鬼使神差地被同样陪读的儿子的女同学爸爸,拥抱在怀里。儿子出国回来前夕,纸是包不住火的,他们不得不离婚。奇葩的是,方楚夷爱着的黄依依,居然是林紫娇的瑜伽教练,“还未玩够”的她,认为“玩够”的时候,就悄悄地离开,在“R国的某教堂内”,与一名华裔男子举行了婚礼……我之所以欣赏它,不是说它的故事吸引眼球,而是这篇小说在实的基础上写出了虚,在虚的框架下认真写实,尤其是在写“虚”上,设置了黄依依这样一个角色,通过她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把方楚夷这个“发霉的活人”刻画得淋漓尽致。黄依依是这篇小说的虚构点,使小说摆脱了现实的藩篱,拉开了与现实的距离,并作为故事情节的增长点,盘活了虚构空间。虚实相间,让这篇小说从大面积的生活中抽象,抽出一个新的、深刻的理念,然后再回到生活中去,完成了对生活的概括。

《辛丑十二章》中每篇都有这样一个虚构点,如《春望》中借米所用的道具钢精锅,《轻雷》中望着光秃秃樱花树发呆的肖六姨,《三号营地》中会画画的弟弟……从此点出发,形成一条虚的线索,把故事串联起来,带动起来,为现实插上艺术的翅膀,让虚构的小说世界精彩飞扬。

第三个关键词是“打破完整”,在“残缺也是美”中叙写不寻常。《雨打芭蕉》的故事,从寻找不付费停车场中不疾不徐的叙述进入。开茶馆的他,“家被折腾散了”,为了生活,给某公司老板当小车司机,却挡不住工程部几个小年轻的诱惑,他取了一个响亮网名“思聪”,登录社交软件,唯独与那位“屋檐下的芭蕉”的她,在虚拟空间里聊上了心。他决心“做回渣男”“重新融入这个社会”。在线下,“思聪”与“屋檐下的芭蕉”吃饭聊天,在家长里短中互相试探,在红酒绿茶中彼此靠近。穿插其中的,是四川泸沽湖区小店店主娇紫,对“思聪”近乎“神性”的开示。普通的人物,普通的生活,按照正常的逻辑,他们都应该有头有尾、有起始有终结,以完整的面貌,完成故事的构建。但是,文锋在这篇小说中,恰如其分地呈现“不完整”“不饱满”,写出“言外之意”“象外之旨”。事实上,我们读过不少短篇小说,由于过于“完整”,给我们留下的信息量就那么一点点,难以满足个人阅读的审美情趣。

《辛丑十二章》的全部小说,均精于“不完整”,巧于“不完整”,体现了作者较好的自控能力,使作品具有“无限的有限呈现”的审美价值,如莱莘在《拉奥孔》中所说,“不是让人一看就了事,还要让人玩索”。在“玩索”中,体验“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的审美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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