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湖北日报全媒记者 马文俊 杨然 通讯员 刘恋
图/湖北日报全媒记者 何宇欣 实习生 刘昊博 摄
近年来,随着国潮时兴,非遗已从以往的抢救性保护、展览式传播,重回现代人的生产实践和生活体验。这当中,新一代的非遗传承人功不可没。
市场转向、时尚更迭中,他们是如何让老手艺从“活”起来到“潮”起来?连日来,湖北日报全媒记者探访多位武汉市江岸区的新一代非遗匠人,一探“见人见物见生活”的活态传承。
武汉面塑传承人刘洁 面中乾坤“云”上见
5月29日,武汉壹粟坊工作室,武汉面塑代表性传承人刘洁正凝神屏气,为客户预订的《昭君出塞》完成最后一道工序。飘逸的斗篷上,雪白的面团被他用镊子“拈”出一道道翻飞的毛边,漠北的风沙仿佛近在眼前。
凤目虬髯的关公、须发皆张的钟馗、握卷沉吟的屈原……一旁的展柜内,一件件面塑作品栩栩如生,眉眼的神色、毛发的纹路、盔甲甲片的明暗均被细致刻画,传统写意与现代工笔相映成趣。
兼容北派面塑的朴实豪放、南派面塑的精致优雅,诞生于清朝同治年间的武汉面塑,以灵动浑厚的风格自成一派。其技艺传承至刘洁,已是第五代。
如何让传承百年的非遗与当下审美接轨?从业二十余年,这位“80后”湖北省工艺美术大师总结出了一套独特的方法论。
“守正创新,师古而不泥古。”刘洁说,为探索“一团面”上的更多可能性,2010年至2019年,他在原湖北美院刘政德教授门下系统学习了雕塑理论及技法,尝试为老传统引入新变量——
传统面塑专注于匠人的手法,工具上较为单一,而刘洁多使用塑刀、刮片等雕塑工具,大大丰富了作品细节呈现;植物颜料和化学色素容易褪色,他在近年作品中选用更为名贵的天然矿物盐着色,保存期更长;糅合现代雕塑理念,他让面塑突破自身材料的限制,创作出的最大一尊关公像高约2米,重400余斤。
踏上国潮兴起的风口,独树一帜的面塑作品迅速为刘洁汇聚大量人气。靠着圈子内的口碑,众多国内知名企业家、艺术家乃至海外藏家、机构都成了他的客户,作品均价过万,年销售额一度破百万元。
而近年随着各类网络新平台的传播,刘洁发现越来越多年轻人开始为非遗作品买单,他和徒子徒孙们也开始了新的筹谋。
科班出身的“徒弟”徐杨,将面塑与翻糖技艺相结合,作品曾两届蝉联英国国际翻糖蛋糕大赛金奖。结合当下受年轻人喜爱的动漫、游戏手办等元素,她正和“师兄弟”们一道,将面塑技艺在年轻一代中推广。
“借助数字藏品机构,武汉面塑有望走向更大的舞台。”刘洁说,去年多家元宇宙公司上门沟通合作,一套《四大天王》上架后,迅速以19.8万元的高价被网友买断。“上线一年不到,仅平台收入就接近40万,未来将有更多作品‘云’上见。”
毛线钩编传承人凃洁 毛线“玩”出新天地
“你在玩毛线?”本是年轻人间的一句玩笑话,却被武汉毛线钩编技艺非遗传承人凃洁“玩”出了一番新天地。
走入凃洁位于武汉市青少年宫的工作室,仿佛进入一片毛茸茸的世界。满墙的壁挂、鞋帽目不暇接,设计别致、颜色鲜艳的卡通人偶挤满她的工作台。
“我的曾祖母是彝族人,上世纪初她从贵州迁至武汉,同时将少数民族传统编织技艺也带到这里。”凃洁介绍,技艺传承至她的祖母和母亲时,已逐步与本地毛纺钩编技艺融会贯通。
从小耳濡目染,凃洁自然也对这门手艺情有独钟,年幼时便掌握了铜钱花、鱼骨刺针、渔网针等复杂针法,并在大学毕业后下定决心辞职创业,把毛线“玩”成终身的事业。
作为一门舶来的手艺,毛线钩编在中国具有超过百年的使用历史,钩针、棒针、毛线球一度是家家户户的必备,手工编织的毛衣、桌布、花边等流行于大街小巷,成为几代人的共情。
然而,如今在实用层面,更具性价比的机织毛衣、围巾等,早已成为绝大多数人的首选。武汉偏长的夏季,也令手工毛线制品的销路堪忧。
“只有脱离低层次的竞争,向创意要活力,非遗才能继续活下去。”在创业的沉寂期,凃洁持续精进设计体系和钩编技术,将其延伸至拖鞋、玩偶、服饰乃至装饰画、家居软装等领域,让这门老手艺全面焕新。
从羊绒线到纤维线,凃洁每次创作时都会在各色线品前“挑挑拣拣”。“就拿玩偶来说,它的身型、衣服、头饰、鞋子可能都需要不同的颜色和材质来搭配,这样才显出独特气质。”她说。
用心的设计和行业内的口耳相传,让凃洁在2017年渐渐火了起来,2019年工作室就收获了一批忠实“粉丝”。2020年疫情期间,为感谢全国各地来武汉支援的医护人员,她创作的系列人偶《热干面回归》在微博上获得160万次的阅读量,再一次扩大了武汉毛线钩编的声量。
目前,凃洁已在湖北工业大学、武汉市财政学校、武汉职业技术学院开设选修课,每年引导近200名学生深入了解毛线钩编。“结课时,有的学生用毛线编出了自己喜欢的动漫人物,有的则用簇绒‘画’了一幅抽象画。在他们的身上,我看到了这门手艺的生生不息。”
锔瓷匠人赵凤林 有了金刚钻,干好瓷器活
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这句俗语几乎人人都听过,但很多人并不知道,这个瓷器活就是“锔瓷”。
在武汉市江岸区有一间“东西锔工作室”,主人是90后小伙赵凤林,不管是茶壶磕了,还是杯碟破了,他都能用锔瓷工艺修复。赵凤林也被评为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传统锔瓷技艺传承人。
“锔”,是指用铜或铁打成的扁平两脚钉,用以加固构件或弥补裂缝。锔瓷,就是用锔钉将破裂的陶瓷“钉”在一起,严丝合缝,密不透水。
“过去民间锔瓷主要是修残补漏,以恢复使用功能为主要目的。现代社会,随着人们需求发生变化,我在瓷器修复中更多地融入花钉錾刻、大漆描金等工艺,更注重艺术美感。”赵凤林拿出一个用“花钉錾刻”修复的茶杯,只见茶杯原来的破裂处被银质花纹覆盖,与茶杯风格完美契合,锔钉却不见“钉”。
将“钉”藏在瓷器壁中,需要高超的打孔手艺。不同的瓷器厚度不一,薄者仅1毫米左右。赵凤林用金刚钻在瓷壁上磨出小孔,小孔深度约占瓷壁厚度的三分之二,再将锔钉扣入其中,将破损处牢牢箍住。力度分寸存乎一心,全靠日复一日操作,熟以生巧。
5月29日下午,在工作室与赵凤林交流的过程中,快递员好几次上门取货。近几年来,找他锔瓷的客户越来越多,全国各地都有,“手头的活太多,也不能急,慢工出细活,做好一个,交付一个。”在他的工作台上,等待修复的瓷器中,最多的是茶具。“有些茶具未必多贵重,但客户用顺手了,有感情,破损了也舍不得扔掉。”赵凤林介绍,普通锔瓷修复,至少需要半天时间,收费数百元,如果工艺复杂并用到贵金属,价格还会更贵。修复一个茶杯可能比买新茶杯花费更多,但好的锔瓷工艺能“化残为美”,赋予瓷器新的生命。
除了接收客户破旧瓷器进行修复,赵凤林还各处搜罗古瓷残片,通过锔瓷工艺,让它们获得重生。在他的妙手下,一块清代瓷器残片,成为古雅的饰品吊坠;一根瓷瓶断足,化身为茶杯盖置。锔瓷不只是缝缝补补,还可以是对瓷器再创作后的文创产品。“只有进入人们的日常生活,这项传统工艺才能更有活力。”赵凤林说。
赵凤林年纪轻轻,怎么会精通这门老手艺?1991年,他出生在广西崇左市天等县政洲村,村里手艺匠人多,打铁、补锅、木工各类活都有人做。赵凤林从小耳濡目染,十几岁时又跟父亲学过铁匠手艺,打下了基础。2013年,他到武汉某茶楼打工,看到茶具摔破,就想着自己修复,一边摸索,一边寻访老手艺人,由入门而精通,成为立身之本。
“锔瓷不只是手工艺,还包括美术、陶艺、矿物、历史等各种知识。”赵凤林爱钻研、爱学习,在介绍瓷器吊坠时,他随手就摸出一本《中国古代瓷器纹饰图典》,“你看,这就是‘缠枝牡丹纹’。”
为推广传承锔瓷工艺,他除了在工作室教学,还在武汉职业技术学院开设锔瓷兴趣课。“作为非遗传承人,我希望通过更多的渠道,宣传推广锔瓷工艺,用锔瓷作品讲好锔瓷文化,让传统技艺更具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