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钟芳

人活世上，或多或少都会存留一些关于人、关于事，关涉个体与家国的众多记忆。透过这些一鳞片爪的轶闻趣事，不仅能够忠实记录下一个人的精神成长史，而且还能从一个个侧面，生动映射出社会的发展和时代的进步。世纪老人、翻译名家杨苡的口述自传《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译林出版社2023年1月出版），便是这样一本寓意深刻之作。

该书由南京大学教授余斌历时十年整理撰写，让一个世纪的人和事在杨苡先生的叙述中缓缓展开。书中，杨苡以阅尽千帆般的从容，回忆了自己出身书香世家，到就读天津中西女校，再到西南联大潜心研学的难忘经历。作为五四运动的同龄人，在其百年人生旅程中，杨苡先后经历了军阀混战、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新中国成立等一系列大事变。在其缤纷的流年里，都有许许多多平凡的人和平凡的事，带给她或深或浅的心灵悸动。

自述中，杨苡先生没有刻意去讲述那些国仇家恨的大事件，反而以云淡风轻的平顺之笔，娓娓讲述着生命过往中，那些煨热过她心怀的亲情、友情和爱情。诸如，隐忍要强的母亲，家里的丫环、厨子、仆人、兄弟姐妹、亲戚等等。这些勤劳朴实的众多“小人物”，都以自己独特的方式，把爱的阳光雨露，慷慨无私地泼洒进她幼小的心田，赋予着她向上的豪情。青年时代，杨苡思想上也开始发生急剧的转变，她对自己的封建家庭有了脱胎换骨的认识，于是渴望早日走出这个幽闭的“小院”，进入更广阔的社会天地。后来，她结识了仰慕已久的巴金，并与之保持了终生的友谊与通信。

上世纪四十年代，杨苡考取了西南联大。在这所大学里，沈从文、陈梦家、朱自清、刘文典、闻一多、吴宓、余冠英、陈福田、叶公超等名家名师，不仅以丰厚的学识，给她以精神上的助力，还以广博的思想，教会了她许多做人做事的道理。在杨苡眼里，沈从文的勤勉用功，刘文典的恃才放旷，闺蜜兼挚友萧珊、王树藏、穆旦的心心相惜，都是那么令人难以忘怀，那些求学、恋爱、饮食、起居中的琐碎家常，如浓浓的手足情，恰似缱绻的师生爱，点点滴滴散发出来，深慰着人心。

与此同时，在那国难当头的危亡时期，她也曾和许多热血青年及爱国志士一样，冒着敌人的炮火慨然前行，自天津、上海、香港到昆明，奔波的路途中，她与师生们高唱《松花江上》。铿锵同行中，还有那些炮火连天中辗转了大半个中国，前往后方求学的青年学子；抗战胜利后挤在甲板上风餐露宿、顺江而下归家的人们。以及在日本飞机的“眷顾”下，从容展开稿纸，如常进行文学创作的巴金；在昆明大轰炸的隆隆呼啸声中，手持教鞭继续讲课的闻一多；防空警报刚一解除，便急匆匆擎起手杖赶往治学路上的吴宓……这就是世纪风华里，震撼人心的家国情。

2023年1月27日，104岁的杨苡与世长辞。掩卷长思，令人感慨。虽然首创“呼啸山庄”译名的这位著名翻译家走了，但她留给我们的文化遗产和温情记忆，却连同她的系列作品一起，温暖着我们的情怀，深深地烙印在历史的长廊中，迸发出春晖般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