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刈谷
马窟山，旧名马头山，是老河口一座名山。
山小而雅，林深而秀。我一直有一个疑问：在山中，有没有马，有没有窟。当年在山下的师范学校教过一段时间的书，登过几次马窟山。确实想找那藏马的窟穴，结果没有找到，这是一个遗憾。唯有山色葱茏，鸟鸣山幽。俯视山下，二三里是光化老县城。城外，五六里是老河口码头。这里是南船北马，市里繁盛，历代有兵士把守。河南的粮食、棉花，巴蜀的井盐、山货，江西的瓷器、茶叶，都从这里经过。马窟山往西，又有牛头山，一南一北，像一把钥匙屏蔽着老河口。
最近，读书还真找到了答案。某年，有士兵在马窟山修筑营垒，曾挖出大量的盔胄戈矛。我查了一下《光化县志》，还真有其事。志载：日方当午，顷刻浓云弥漫涧谷，雷雨交作，大声发于阜中。至暮彻晓不息。山中有马，也是不假。《舆地纪胜》名山记载：“三国时，吴陆逊攻襄阳，于此穴得马数十匹，送还建业。蜀使至，有兵家滇池者，识马毛色，云亡父所乘，对之流涕。”这或许是马窟山得名的缘由吧。
马窟山山势不高，海拔仅有142米。它由登云、石泉、白龙、马窟、拉纤、小冢子、金鸡冢等九座小山组成，是从淅川绵延襄阳秦岭余脉的一支，沟沟壑壑，山峦起伏，足有十数里。它的东边有鲍家河，西边有柳树湖，地势险要。每逢东北诸山有洪水袭来，河湖漫延，山即望若孤舟。宋咸淳八年，襄阳城被围五年，南宋将领在清泥河“造轻舟百艘，以三舟联为一舫”，“各船置火枪、火炮、炽炭、巨斧、劲弩”，一举攻破蒙军的铜墙铁壁。清泥河即是当下马窟山西的县河。
由此，马窟山山小而名大。
而马窟山真正得名，让文人墨客趋之若鹜，是一首诗：
晴原霜后石榴红，佳节登临兴未穷。
日泛花光摇露际，酒浮山色入樽中。
金壶恣洒毫端墨，玉麈交挥席上风。
唯有渊明偏好饮，篮舆酩酊一衰翁。
这是欧阳修的七言绝句《秋日与诸君马头山登高》。欧阳修字永叔，庐陵人。宋景祐三年，范仲淹受贬，他因修书斥责高若讷，一同被贬为夷陵县令。不久，迁乾德，即当下的老河口。据说，景祐四年，欧阳修任乾德县令，与一众好友游历马窟山。那一天，秋高气爽，石榴挂满枝头。他志高意满，与人投壶饮酒，挥毫题诗，谈古论今。此情此景，有人来了兴趣，说这悠闲的日子可与陶渊明媲美呀。欧阳修不屑地说，这有什么好比的，他就是一个只会喝酒的糟老头。
众人皆惊。为什么呢？一打探。原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陶渊明虽鄙视于当朝，却丢弃了百姓。就如眼下，乾德百里无雨，数千家受灾，一众官员南北奔走，临石堤，察民居，才解一方危机。老百姓日子都过不走了，你躲起来算什么事呢？
在老河口期间，欧阳修访乡里，提携贤达。欧世英拜访他，遂鼓励说，“俟时君子守，求士有司公”“况子之才美，焉能久困穷”。倡礼化，兴建书院。明人何迁说，“光化有书院，自欧阳文忠公始”。探名胜，遍及襄阳。写有《题光化张氏园亭》《汉江行》《乐哉襄阳人送刘太尉从广赴襄阳》《岘山亭记》等诗篇。
由于欧阳修倡导新文化运动，推崇科举取士，受到读书人的青睐。明嘉靖九年，老河口建欧阳文忠公书院，康熙十四年移建马窟山，改登云寺为祠。于是，马窟山访者络绎不绝，佳句不断。有的写实，“带雨看山如看画，渡溪乘马如乘舟”；有的写景，“市烟浮地出，汉水接天来”；有的怀古，“醉翁曾醉处，难问旧碑苔”。
而如今，马窟山建成了国家森林公园。山树层层叠叠，山荫密密麻麻，青青的草蔓，匍匐在路上，就是一条锦缎。草丛中，一粒粒的橡籽，圆溜溜的，待了一冬一春，只等你来。从赭色的松针中，还可拨拉出一朵一朵的地皮，墨绿墨绿的，像一直向你扮着笑脸。前不久，我去拜访马窟山管理员肖天瑞。他说：“山上，还有白龙庙、白龙泉、马眼泉、小金鸡冢、鸳鸯洞等遗迹，石泉山西侧一条冲击鹅卵石带，是古汉江河道。”走在马窟山中，听着布谷鸟儿叫，山鹰会扑棱棱飞过树梢。黄亮亮的蝉壳趴在枫树上，一前一后，像是一对情侣。一夜间，化作恋人比翼双飞。走在山林，不管你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还真记不起城市的喧嚣，收获的是山野的清幽。
在山脊处，见到一对老夫妇。他们开着一辆三轮车，就坐在道旁。老爷子递着一壶水给妇人喝。见我们旅游，他感慨地说：“日子好喽，国富民强。”说罢，他静静在看这一山冲庄稼的绿，指着一冲白嫩嫩的豌豆花。他说，那三间黑瓦灰墙的平房，就是自己的家。还有一个老伙计，就是全部的家当。他说的老伙计是一只大黄狗。儿女们进了城，在码头上买了房，一个星期难得回家一趟。不回来就不回来吧，这山也让人饿不到哪去。向东，是一片绿意盎然的泡泡青，夹杂着蚕豆。又有妇人穿着罩衣，挖着一垄一垄的莴苣。
我为夫妇作了一副对联：耕作从来非丧志，逍遥即是为真情。他们哈哈大笑。向南下山，听说有一处遏云楼，是一个乡绅讲学的地方。据说，讲学的叫简时登，当过封丘的知县，解甲归田，就住在山里。肖天瑞说：“在这里，朝看日出，夜赏娇月，能让人的心境豁然开朗。”据了解，森林公园的观赏花卉树木已达三百多种，木本植物59科、118属、172种。
走在山脚下，我穿行了整个山林。一路上，看到了一个时空的交换，此消彼长，但文脉的底气还在，依然能听到滇马、贤令、古寺的故事，感悟一代先贤修身、治国、齐家、平天下的古训。